瘦马姓马，人瘦，故名瘦马。西冯老家某城林西区，又姓冯，故名冯西。后与瘦马结为挚友。本文将结束时，我才恍然发觉，只调换下顺序便不费吹灰之力应了“古道西风瘦马”的古趣，这也算意外收获。
一
“先别管别的！”对面的人摆摆手，“我就问你，回答。”对面的人，甚至还拍了几下桌子。桌子“啪啪”两声响。“请回答！”瘦马这时把溅出杯子的酒舔了舔，而后眯起眼睛。他是用心在想。对面的人又说：“上学时，你就这副屌样！”是啊，瘦马不禁想起他们的学生时代。上学时他就这么瘦，像棵玉树一样；上学时他就不大说话，事事憋在心里，像个忧郁的诗人；上学时他没事就添添手指，活像个纯洁无比的村郎……是啊，是啊。他是越想越觉得有趣。还有，就是上学时他就跟蛤蟆镜好上了，一好三年。
“现在，说不要就不要啦？”
“你别说啦！西冯。别说啦！”
这时，西冯起身，从对面，端着酒杯，绕过桌子，来到他身边。
“好，我不说啦。”
两人不说话，面对酒吧外一条深深的峡谷。峡谷深处流淌着一条小溪。小溪的源头无可寻找——其实，他们真曾找过，但那次是以失败告终的。小溪很长。也是在那次，他们沿小溪的方向折回，一路走，一路走，过了一片狭窄的山口，又过了一片石滩，溪水变换着方向跃石而飞，不停冲向前……他们在日暮时分来到小溪的尽头。他们发现原来小溪的尽头在他们所住那个小镇边啊！镇边有座石桥，桥下的水流就是经过千沟万壑的阻挠来到这里的那条小溪。
“你还记得么？”小刀指着峡谷里那道明亮的溪水。
“当然。”瘦马说，“你在那，回头看到了这，说那块平石要是能建个酒吧该多好。可以饱览这峡谷的景色。”
“我说了？”西冯干了一杯酒，说：“好像是说过。”
后来，两人陷入了沉默。沉默还是有价值的。此刻的沉默就使得两人借由沉默再陷入回忆。
瘦马这些年的确也没什么变化。
……
“男孩，女孩？”
瘦马说：“好像是男孩。”
他说的这个男孩几乎是从天而降的。瘦马刚听到，第一想到的是自己颓废荒唐的生涯极有可能结束在这小家伙身上。我完蛋啦！
看得出，他沮丧得要命。
事实上这不奇怪。拿他们来说，他们每个月都会沮丧至少一次，活像女人每个月一样。每当他们沮丧时，便结伴上山。然后坐在这里，在这间与他们的回忆有关的酒吧里，喝上几杯。（至于什么关系，你早晚会知道的，不要着急。）
想做一些事的理由总是好找的。
有时，是西冯来找这个理由。比如，西冯电话里说：“我那狗屎领导又闹笑话啦！今天开会，我们都镇住啦。”然后，不等对方问，笑着反问：“黑泽明，你知道吧？”
“好像知道。”
“我那狗屎领导说让我们都看看他写的《雪国》！”
“黑泽明？”
“那狗屎领导……算啦，咱们去喝酒吧！”
有时，是瘦马来找。瘦马找过的很多理由都是内容重复而且乏味的。基本上是他看上哪个妞，而那个妞看不上他之类红尘之事。其实，一想瘦马这些年也真没别的什么爱好了。追溯这个爱好也得从他上高中开始。那时，他就跟女人汹涌地搅在了一起。也许，有点早？
唯独这次——电话中的口气十分沉重，还是第一次。瘦马说：“蛤蟆镜打电话……”沉默半天，然后说：“她说我当爹啦！”
西冯在电话里没说什么，主要是他不知道怎么说。
二
不论，找什么理由吧！在适当时间，尤其是他们来康庄工作以后，你总能在他们沮丧时，在峡谷酒吧看见他们。有时是对面而坐；有时，同坐在峡谷风景对面的一边。
他们打发时光的方式往往是借助酒精的绵力沉湎往事。
他们的往事中绝大部分是来自那个荷尔蒙躁动的高中时代。瘦马和西冯是高中同学。上学时，瘦马当过运动员，他曾像现在热爱女人一样热爱球。这算是一个爱好，剩下就是跟不同的女的搅在一起了。
到康庄后，他就再也没有踢过足球。他只热爱女人。西冯曾几次约他踢球。可到时准搞得球场上的大家很扫兴。后来，西冯就不组织了。没意思。你说你打电话给他，而他都在女人的亲吻中呻吟。搞得电话总要响上很久，才接通。接起后，遮遮掩掩。你怎么想？
这就不怪西冯说瘦马了：“你准备把有氧运动转移到床上啦？”瘦马没有不爱听。一个劲道歉。因为，他俩是最好的朋友。从上学，到技校毕业，然后又是西冯和他一起分配到康庄。
西冯在报社，瘦马在宣传部。两人好像没有分开过似的。
众所周知，小地方的报社其实就是信息集散地，常风传一些当地绯闻、或者宣传部调来实习美女的消息。然后，西冯就知道那段时间，瘦马有的忙啦。他就少打电话给他。想喝酒自己上山去。他知道，瘦马准是老样子。上一个宣传部的美女调走前。西冯想，等她走了，再和瘦马聚聚，顺便听听八卦。
关于瘦马的八卦其实也挺多的。只是一般人不知道。就比如，瘦马经手过的女人吧！算起来（当然，有必要保密一部分）从高中的七个，到和蛤蟆镜好，蛤蟆镜打跑了其中六个，另一个自己也就给吓跑了。
瘦马自从和蛤蟆镜好上就备受压抑。
这也就是说，蛤蟆镜对他的要求很多。衣食住行都包括，并且十分离谱，甚至去厕所撒尿也规定不要用手握老二，免得脏。
吃饭就当严格了。不能老吃包子，然后她就不辞劳苦地成天给他买米粥，油条，鸡蛋。搞得西冯和他的生活全部被打乱了。米粥，油条，鸡蛋，鸡蛋，米粥，油条，鸡蛋，米粥……天天早餐如此（其他的吃的当然还有别的，不过，也都是很统一的）。最后，搞得瘦马做贼死的跟西冯说：“咱们是最好的哥们么？”
西冯点头。
“你不能看着我受罪吧？”
西冯摇头。
“你把鸡蛋、米粥、油条都吃了。包子给我！”
西冯就把包子递给他。
西冯后来也吃腻了。故意跟他开玩笑：“我问你个事。你说咱们既然是最好的哥们，就得有难同当吧？”
瘦马点头。
“那你分我几个包子。我分你一根油条，一个鸡蛋，半碗粥。”
如今说起这些，都像笑话似的。早在当初，西冯就跟瘦马说过：“蛤蟆镜将来肯定是一个有耐心的女人。”
瘦马却根本没在意。
他是一个喜欢自由的人！何况当时正值青春年华。他也是一个性欲旺盛的人。虽说这有些不成体统。不过，青春如果称其为青春的话，是绝不能绕过这些的。
尤其，在一所偏僻的，人员复杂的学校。他们当年就这样。这些，他们不会跟你这个外人说。因为，他们都清楚真事要是被当成一段三流的杜撰就太扯蛋啦！所以，你爱听不听。
他们那所高中在一个古老的城区里。听说，很久前学校原址曾是一座庙。庙里的主持跟一个上香的女施主私通。后来，被人发现，俩人就跑了。后来，庙在文革时改成学堂，持续到现在。故事的真假无可考证。这里写出来也无别的深意，不过是为了引出一个问话——“你听说过这个故事么？”
瘦马说：“没有啊。”
进而引出第二句问话——“你听说过蛤蟆镜么？”
当时，蛤蟆镜刚刚在小城流行开来。瘦马攒了两天买包子的钱，他想给林美梅买一个戴。西冯的回答和他一样。
他俩站在学校男女生宿舍间的小花园等人。林美梅来了，她从女生宿舍，走来了。
“说什么呢你们？”
瘦马没跟她说话，用行动表示了，他看了看周围，一把拉起林美梅的手走了。他丢下一句：“土鳖死你吧！”
从此，土鳖西冯非要跟林美梅叫蛤蟆镜。西冯想：“我土鳖，我土鳖。你性欲旺盛还跟蛤蟆，跟蛤蟆好呢。蛤蟆镜，对，是蛤蟆。”
三
他们中很多人后来又都上了技校。技校分配工作。上技校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初中毕业的。一种是他们这样，高中毕业的。技校都爱要高中毕业的。官方说法是高中毕业生懂得多，学过的知识多。瘦马很不以为然。初中毕业的，其实比他们少浪费了很多大好年华。当然，这都是一些无聊的背景介绍。
我想说的是本来蛤蟆镜和他们都约好了，一块上技校。可快开学的一天，瘦马忽然跑来跟西冯说：“美梅不和咱们一起上技校啦。”
“为什么？”
瘦马说：“我俩分了。”
还说：“她爹给她找了个学校上。”
接下来，他们的生活就有些颓废了。西冯陪着沮丧的瘦马在那段日子里干过如下事情：爬山，走峡谷，打鸟，游野泳……他想通过密密麻麻的事情挤掉他心里的不快，不给他时间想。
再后来，大家上了技校，瘦马闷闷不乐了很久。这期间，也和几个女的好过。不过，在西冯看来，瘦马还想着蛤蟆镜。他觉得这些女的不过是过场。正戏的大幕始终未落下。
两年后，他们就到了康庄宣传部上班。在宣传部没上几天班，瘦马就和一个女会计搭上线。这个会计长的很像蛤蟆镜。再加上，瘦马真送她了一个那样的眼睛戴。远远看去，就更像了。自然，瘦马的状态也好了许多。甚至，不仔细看的话，都看不出他的沮丧了。
西冯见过这女的一次，吓一跳。
“真像啊！”他心想。
不沮丧（至少表面上看来）的瘦马感谢西冯。
他说：“我给你两肋插刀。你信吗西冯？”
“呃……”西冯听得后背发麻。
在那段日子里，瘦马、西冯长期爬山去那个酒吧。每逢喝醉，必话当年。一般是这样开头的：
“想当年怎样！”
“你侬我侬，休憩与共。”西冯开起来玩笑。
“得啦。干杯。”
四
林美梅，也就是蛤蟆镜，不晓得是从哪块天上掉下来的。很早，瘦马就接到消息说宣传部要来个搞调研的女的。他就开始四处打探她。据了解，这女的在大道县是个风云人物。和县长有一腿，和副书记有一腿，和县里的首富也有一腿……在她来前的那段无聊的夜里做个梦，瘦马也会被根根精白大腿飞舞的异象吓醒。醒后，就陷入一阵狂乱的渴望中，直到天露曙光。
打死他都想不到，那一天到来了。敲门声响起，他在门里特意按捺住兴奋，低声说了声：“请进。”
推门进来的，竟是他的老同学林美梅。她戴着一副和当年一样的蛤蟆镜走了进来。
瘦马愣住了。瘦马再没有缓过来，直至几个月后，蛤蟆镜的不辞而别。
再一别又是好几年。
蛤蟆镜在康庄的时候，瘦马和西冯见面是最少的。西冯后来跟他说：“我以为你改邪归正啦。”瘦马在那几个月的确比这些年下来，变得都多。
他不喝酒了，西冯自己在峡谷酒吧喝；也不泡别的女人了，他只泡蛤蟆镜，他把蛤蟆镜泡得精气十足，满面红光；他好像还胖了，尖脸变椭圆脸，削去了许多棱角……这对于瘦马来说，都算难得的改变。
可如今，陷入新一轮沮丧的瘦马，转过头来，视线从深深的峡谷里“嗖”一下也跟着甩了上来。
他却问西冯：“你说我真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