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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喜剧要有点黑色”——九问过士行

发布: 2010-10-14 19:42 | 作者: 李静



  被访者简介:过士行,国家一级编剧,现供职于中国国家话剧院。主要话剧作品有:《鸟人》、《棋人》、《鱼人》、《坏话一条街》、《厕所》、《活着还是死去》、《青蛙》、《遗嘱》等。其中《青蛙》被日本新国立剧场搬演(2006),《遗嘱》被挪威开放剧场搬演(2006),《厕所》被法国夏季风喜剧节朗读,法国国家广播电台播出(2005),《鸟人》被法兰西喜剧院朗读(2004)。其作品被收入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当代话剧》,并被翻译成法、德、日、韩等多种语言,并被瑞士苏黎世大学、美国哈佛大学等列为当代戏剧教材。

  a.反叛精神是话剧传统的根基

       李静(以下简称李):为中国话剧百年诞辰,今年轰轰烈烈搞了不少纪念活动。您认为这一百年留下个什么话剧传统?它最值得纪念的是什么?这传统需注入哪些新元素,才能使它更包容、多元和富创造力?
      
       过士行(以下简称过):这一百年,前五十年是富有活力的,传统的主要基础是反叛精神。从黑奴吁天到雷雨的诅咒,作者满怀悲悯,渴望旧的死去,新的诞生,渴望建立一个自由、平等、公正的社会。那时候的社会问题剧是有根基的。
      
       后五十年中,前三十年不到的时间里,社会问题剧是没有问题的社会剧,没有根基。后二十年中几乎没有社会问题剧。很多探索剧也避开了社会问题,只在形式上做文章。《茶馆》这样的优秀剧目探讨的只是旧社会的问题,其实茶馆的真正衰落是在新社会,在极“左”思潮的影响下,人们的社会生活以建设为目的,以消费为耻辱,没人去喝茶了。另外,茶馆也离不开公私合营的命运。王掌柜要是活着,也得大炼钢铁,起码要给街道上炼钢的人送茶水,到那时候,白喝茶的就不是刘麻子一人了,用不了俩月,茶馆就得倒闭。
      
       在传统的当初,我们就可以看到它的局限性。从戏剧史的角度看,都是社会问题剧怎么成呢?除了社会问题还有心理问题,还有历史问题,其他各种各样的问题,作者们为什么都去写社会问题剧,或是都回避社会问题剧呢?恐怕问题就出在传统上。对于传统要清醒。艺术的境界是自由,连自由都不敢追求的戏剧还有什么迷人之处?你要注入一点什么元素,先注入点自由精神吧。
      
       李:有位海外戏剧学者把“庆百年”的各地话剧展演剧目从头看到尾,和我交流了两点印象:一、几乎每部戏都有“下跪”的场面;二、几乎每部戏都是写实的。几十部戏看下来,她感到沉重、单一、窒息,缺少艺术的智趣和飞翔感。我听了难过地同感。和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乃至本世纪初相比,目前的话剧形态显得保守倒退,和当前文学极相类似。艺术家们好像进入了一个无效循环:当“探索实验”主导时,人们感到这种艺术太“轻飘”,呼唤“写实”;当“写实主义”真的回来了,人们发现它禁锢艺术自由,又呼唤“探索”。为什么话剧艺术总是在这两者之间摇摆?为什么它不能生出自己茁壮而有创造力的根系?为什么不能各种艺术多元并存?修成正果的道路在哪里?至少,说说您自己看到的那条?
      
       过:我没看这些戏,不知道他们都是在什么样的情境下,向谁下跪。是不是最近电视剧看多了,主子奴才的戏看多了?套用老舍的话说:可能下跪比鞠躬更过瘾。
      
       其实,无论是写实主义,还是实验主义,在我们这里都回避了自由。易卜生的社会问题剧,写实主义的《娜拉》,不是说自由的吗?同样非写实的《培尔·金特》也是说自由的啊。怎么到我们这儿,就剩下皮了,瓤没了呢?这点精神没了,无论你是什么主义都是僵死的,没有生命力的。
      
       b.作家是人类的神经末梢
      
       李:从您自己的创作道路看,您从未写过“纯写实”的话剧,这是什么缘故呢?在当今世界,如此时代,您认为写实主义的艺术局限何在?
      
       过:写实主义是从外部观察世界,注意的是相。从美术史上来看,照相术的发明就终止了写实主义。从精神病学史上看,弗洛伊德的理论就发端了文学上的意识流。现代主义开始关注人的内心,人的精神。人的问题绝不只是经济问题。当从皮相上写人觉得肤浅的时候,自然你就会用非写实的办法。
      
       纯写实只有法国的罗伯·格里耶做到了,但他写的是物,已经没有人了。如果按标签来划分,现实主义的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卷我屋上三重茅”,是写实主义,几重都写了。郭沫若考证说三重茅是有钱人用的,杜甫出身地主。这里我要说明一下,三重茅是最基本的。因为茅草的长度有限,大概一米左右,三重相接,才勉强可以把屋顶笘好。但是仍然漏雨,这属于披笘。有钱人用拍笘,就是无数茅草密密地一点点接上去,几十年不漏雨,更不被秋风所破。杜甫是没错的。因为我当知青的时候有幸盖过草房。披笘、拍笘都干过。扯远了。那句“卷我屋上三重茅”是写实的,可“安得广厦千万间”,就是理想的。杜甫都不用写实主义禁锢自己,我干吗要纯写实呢?
      
       李:从您的剧作中,我能看到这几样东西:对世界和现实的整体观照;永不停息的形式探索;怪诞不羁的幽默才能;穷根究底的精神追问。您的每部戏都各不相同,且总能甩开羁绊自由创作的枷锁,这种创造力令人惊羡。此一创造过程中,您认为最重要和最不重要的因素是什么?一个艺术家如何才能保持不竭的创造力?
      
       过:过奖了,我把你说的当作我毕生努力的方向吧。《火葬场》又叫《活着还是死去》,演出后几个月,出台了两项政策:一个是评职称不再考英语,一个是改革丧葬业。我不能说我的戏影响了社会观念,我只能说我看的太近,没有把眼光放到更远的地方。一个艺术家要保持不竭的创造力,首先最重要的是自由心态,不要自设枷锁,要永远对人的问题保持洞察力。最不重要的就是个人名利。今天你有名,明天你就是臭狗屎;今天你挣了钱,明天这些钱会害了你。这都是无所谓的事。要看开些。作家是人类的神经末梢,常人还没有感觉到的,你先感觉到了,没感觉到的人会对你产生反感,没关系,时间是最好的证明。当然专制社会,斩断神经的事经常发生,那也没办法,我们做的就是神经,干一行,爱一行,得有点敬业精神。如果你没有这种精神准备,就靠编几个故事骗饭吃,越成功就越失败。
      
       c.越是严肃的地方越有“丑”来恶搞
      
       李:您的剧作以幽默著称,但往往它们也被与“恶搞”混为一谈。您认为您的幽默和时尚的“恶搞”有何异同?这个时代为何会产生“恶搞”的风尚?您如何评价这种美学?
      
       过:幽默后面是大悲悯,是一种整体上的无奈,面对愚蠢,以愚攻愚,就会产生幽默,这之外的都会滑向滑稽和油滑。幽默里常用一法是归谬,事物的荒诞是放大了才看清楚的。你要先顺着他说,最后掉沟里完事。比如相声里的醉鬼,打开手电筒,要另外一个人顺着他的手电光柱往上爬,另一个人要是否认他的手电光柱能爬,就不是幽默了,就是理性了。幽默在叙述层次上是反理性的。另一人相信这个光柱是能爬的,但是他担心爬到半道,那个人关了电门,他掉下来摔着。这就是幽默。
      
       “恶搞”的准确含义是什么我不清楚,拿别人打镲总会让人不舒服,不如拿自己打镲的好。相声在这方面有很好的传统,这个传统为什么不继承呢?拿别人搞一下属于讽刺。就讽刺这种形式来说是谁也禁止不了的。讽刺是对强势错误的一种追问。在娱乐时代,只要是能给大众带来欢乐的都会进入恶搞的视野,只要能给制作恶搞的人带来利益,恶搞就会所向披靡。从鲁迅到上帝,无一幸免。发文件禁止也没用。因为恶搞不好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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