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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的魂灵在说话

发布: 2010-9-25 09:17 | 作者: 冷启方



  
       女朋友,是延续我生命的纽带
      
       小菲去了,小菲上前轻言细语地冲我妈说,伯母,放了那孩子吧?我妈掉过头瞅了一眼小菲,说,不可能,谁叫他们把我儿子整死了呢?然后掉头继续拉着小孩一边在走廊上走,一边给孩子说,乖,听话,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妈,瓦福全就是你爸!放心,同我一起生活,绝对不会亏待你!小菲又上前去在我妈耳旁轻言细语地说,伯母,放了他吧,你再怎么说,那孩子也是别人的!我妈用手轻轻抚摸一下孩子说,儿子,你说一声,你到底愿不愿意与我一起?那孩子不但没有感觉到对方绑架他,反而觉得我妈亲切,他一直生活在一个严重失衡的家庭,因为他的爸妈很不般配,腊梅花漂亮,丁二旦丑陋。因为这种失衡,夫妻经常扯皮,而且动不动就闹离婚,由于丁二旦家庭背景好,大家一再劝说,再加上小孩聪明,腊梅花舍不得扔下小孩,才勉强把婚姻维持下去。
      
       他只是说,我问问我爸妈了再说——我妈说,这个你可以自己做主,用不着你爸妈同意。小菲又上前轻言细语地说,小孩爸妈健在,无论你怎么做,小孩都是别人的,放了他吧,伯母——我妈像刚睡熟,被一声疾呼,猛醒过来,放了小孩,小孩并没有急于向他爸妈那儿奔,而是站在那儿目瞪口呆地盯着我妈,我妈一把抓住小菲,一边下楼,一边说,我放弃,你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会议室因为我妈放弃了小孩而平静了下来,小菲被我妈叫到楼下的屋角,有点像交警给我妈做工作似的,给小菲做工作。小菲不明白我妈的用意,便问,怎么了,伯母?我妈的脸上出现了一个腼腆的笑容,这个腼腆的笑容,是我死亡后,我妈第一次露出的笑容,虽然腼腆,而且勉强,但还是叫笑容,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妈像是遇上稍微称心的事情了,说,小菲啊,如果伯母说错了话,你原不原谅伯母?
      
       小菲莫名其妙,她不知道我妈要说什么话,她听说过竹林弯有过与死者成亲的做法,她知道那是对死者家属的一种安慰,但是她做不到,绝对做不到,因为虽然这种做法是对死者家属的安慰,但是她还是感觉这是对在生者的一种羞辱,无论怎么说,她也不会同意。同不同意,那是一回事,可是我妈如果一旦像这样提出来,她该怎么拒绝呢?话该怎么说呢?小菲有逃出这个鬼地方的想法了,她对我妈说,伯母,你先冷静点,好不好?我妈说,我已经冷静了,自从看到你,我就已经冷静了,伯母只问你一句话,如果你回答好了,伯母不但不会要别人的小孩,而且对永二的死,也会想开了——
      
       小菲越发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我妈到底要问什么样一句话,如果真是她想象的,要她与我的尸体结婚的话,小菲一定会拒绝,而且不仅仅是拒绝的问题,还会立即从我妈的视线里离开,永远离开,再也不会与我妈重逢了——小菲做好了充分准备,即使我的死,她也一样会感到伤心,但是我妈如果提出这种要求,她会更加伤心,她会千个不答应,万个不答应,并且会立即从这儿逃掉。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与一具尸体结婚呢?我妈压低了嗓门,轻轻地向小菲求情似的说,只有你能让伯母宽心了,如果你这儿都不能让伯母宽心,那伯母活着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小菲做好充分准备迎接我妈问题的到来,如果可以接受,那她会给我妈一个解释,如果真如她想象的,那她一句话不说走人——小菲说,伯母你说吧,我听着呢?我妈说,你真是我儿子的女朋友吗?小菲说,是的,我是你儿子的女朋友。说了这句话,小菲又后悔莫及,觉得我妈是在步步紧逼,意思还是要小菲与一具尸体结婚。我妈说,那就好。然后我妈把小菲拉近了,凑近小菲耳旁,继续压低嗓门,像往小菲耳朵眼里吹一股风似的说,你有没有给我儿子怀上啊?小菲由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准备,所以小菲只能感觉到耳朵眼里扫起一股风,她什么也没听明白,问我妈,你说什么啊,伯母?
      
       旁听调解的双方亲戚朋友,都觉得我妈蹊跷,都追到屋角来看,结果被交警拦在楼梯间了,他们听不到我妈说什么,他们只是看见我妈在与小菲谈判。他们当然做过猜测,但毫无用处——
      
       调解,继续进行
      
       后来我妈被劝其退出了调解,还有我舅舅、舅妈等亲戚也被劝其退出了会场,对方一些情绪不稳定的人,也被劝其退出了会场。交警给你们讲了,说每支队伍只留下五个人进行调解,这五个人最好是高素养的人。大哥,你当之无愧的被留下了,你是作家,人们给作家下的定义与给教师下的定义没什么区别,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对吧。另外,你们队伍的还留下一个高素质的人,那就是你们请的律师,你说那律师叫什么来着,哦,叫孙候志,怎么听起来像孙猴子呢?管他呢?还有我爸,你不要认为我爸不多说话,其实我爸是被我妈压制着,如果让我爸放松了,他很能说的,其次留下的有我亲三公,他虽然没读几学书,可是他声音洪亮,而且说话抓得住理;哦,我忘了,还留下了我表叔,我表叔也是素质相当高的,他曾经在县城连任几届卫生局局长,只是他不懂医术,管理上由他出谋划策,具体实施由一位副局长来操办;最后我要说的是,我方多了一个人,这一个人,是交警公认的人,那就是我姨父,我姨父在这次车祸事件中,一开始就充当领军人物,因为他是一个挺有耐心的人,再一方面,我方这些人都是由他来组织的,当初进入现场,进入调解会议室,还有哪些人参加,哪些人不参加,都由我姨父来进行挑选——
      
       肇事方,留下三轮车主丁二旦,丁二旦妻子腊梅花,还有肇事者曾经在一间中学当过校长的姐夫,丁二旦的那个拄着拐棍的三叔,还有丁二旦的堂哥,遗憾的是丁二旦的亲大哥因为在第一轮调解中,说了不该说的话,被交警罚下场了,当然这也是应该的,因为丁二旦大哥说,人的生死二字是规定的,该你什么时候死,你就什么时候死。这句话一下被我表叔和我三公否定了,说,你这样说,我们的侄孙,或表侄,就是应该被你那辆破三轮撞死罗,那你们就可以把你们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罗!嗯,岂有此理——
      
       这一下激怒了我妈,我妈硬要上前去与丁二旦大哥拼命。交警也生气,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你以为是放牛山吗?岂有此理!队长派人过去一把将丁二旦大哥揪走了,从此取消了他调解的资格——
      
       他方人数少一人,这是非常合理的。因为受害方死了人,当然应该占优势。另外交警还给双方说明,如果要使调解成功,不能无休止的喊价,也不能无休止的还价。所以你们双方都必须定一个基数,最低多少;最高多少。这样有利于调解,因为人死不能复生,双方都还要继续活下去,对不对?如果双方搞得过僵,永远达不成协议,对谁有利呢?对谁都不利!交警当然也是想早日调解好,这一段时间来,车祸不断,死伤无数,给他们心力精力都造成很大的损伤,他们也不愿得一个案子从天亮搞到天黑——
      
       我看见腊梅花将手肘子向丁二旦拐了一下,丁二旦便发话了,说,只要对方同意,我们无条件同意。这话不像是丁二旦的原创,这话估计是事先腊梅花想好后,塞给丁二旦的,借用丁二旦之口,把它说出来而已。这方面,腊梅花做得聪明,因为丁二旦是男人,一个男人在公众场合,应该有一点男人的气质,所以该丁二旦说的话,丁二旦必须说,否则就失去一个男人的尊严。对方,就是指我方,我方没有直接表态,大家合议了一下,觉得如果继续坚持二十万,丁二旦拿不起,那还不等于虚幻一场,没有用的。于是给大家通报了一个最低底线,那就是十二万。但是,当时表叔就暗示大家,不能轻易把这个底线暴露出去,应该保密。至于谁去报数这个问题,大家进行了商议,觉得三公最好,三公上了年纪,上了年纪的人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多,是不是。因为如果这方面稍不慎重,你们会陷入被动。
      
       而且给三公再三交代,不能直接报这个数目,就让对方在五万的基础上升,一直升到十二万的时候,要三公假惺惺的问我方在场人员,有没有异议,而且还特别强调,人死不能复生,如果大家没有异议,就这样确定下来如何?这时候,我表叔说,老表表个态吧,行不,如果行,就确定下来。我表叔说的老表,是指我爸。要做得天衣无缝,仿佛大家也没有指定一定要多少钱,因为我死了,大家处于悲伤之中,人都死了,拿钱有什么用,之所以要对方赔偿,并不是因为拿我的生命来卖钱,而是因为生气,你想啊,你一个三轮车缩在长安车的后面,除非我长得有一双穿山眼,否则说什么,我也是不能发现长安车后面有一辆三轮车。而且更不会知道,你在短时间内要超车,你蒙着向前超车,不是有意害死我吗?这一点我方每一个人都感到很生气,所以才要他们进行赔偿。当然不通过调解的方式来进行赔偿,国家法律也会要他们赔偿的。
      
       可是,当交警问,各方把各方的最底线说出来的时候,三公忍不住把我方的底线摊牌了,说十二万。当时我爸,我方律师孙候志,我的姨父,还有大哥你,还有我的表叔都气不打一处来。大家都泛着通红的眼睛瞅三公。三公扫描了一眼,觉得我方每一个人的眼神都阴森可怕。这种阴森可怕的眼神,已经明确说明,三公已经被你们开除了。于是三公红着脸很谦逊地补充说,当然我说了也不算,因为人是我大侄子的,所以还是由我大侄子说吧!可是已经晚了,对方已经知道我们的底线了,对方看出了我方虚弱一面,觉得担心怕得不到现钱,所以降低的弧度很大,而且还基本上摸清,我方没有什么人员,相当于菜板上的肉,可以任意宰割了。三公再怎么谦虚,都已经毫无作用。三公没有帮到忙,三公帮的是倒忙。所以对方就一直稳住五万不放。打米亮家箕,对方多大的家底,对方很有数,如果保持五万这个数,他们家是不会欠账的。他们家存款有五万,就当这几年白费,没有存款吧,只有这样想了。交警说了,怎么,人家受害方都降下了,你们还稳着不动呢?腊梅花说,我只能拿得起这些,就这点钱,也还必须借呢!如果不行,丁二旦去坐牢好了。假话,大哥我给你说,腊梅花说的,全部是假话。
      
       我方律师孙候志说话了,孙候志总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把握很好,他说坐不坐牢,那并不是我方说了算,而且交警说了都不算,还要经过检察院提起公诉,然后由法院判决。现在的问题是经济补偿的问题,并不是你进行了经济补偿后,检察院就不提起公诉了,搞清楚没有,角子是角子,领子是领子,你不要含混不清。当然,如果你方态度端正,主动赔偿,我们出一张证明,也可以免去你过大的责任,只是你必须配合,该怎么赔偿,就怎么赔偿,知道了吗?我表叔补充道,孙律师说得好,你现在负的是民事责任,知道吗?而不是刑事责任,刑事责任不由我们说,甚至交警都只能提供办案材料,你要叫他们免去你的刑事责任,也是不可能的,只能减轻刑事责任,懂吗?腊梅花说,反正只出五万块钱,行呢,我们就签订协议,不行,我也没办法——
      
       表叔说,好嘛,那就由执法部门判算了——
      
       队长说,大家再好好想想,大家都必须拿出诚意。我爸眼泪汪汪地说,警察同志,我们已经够诚意了,我们已经把我们的最低限度说出来了,如果对方再要坚持,我们当然不想再谈了,反正人都死了,如果对方不怕再弄出另一条人命,那就这样,如果对方怕再弄出一条人命,那就增加点儿再说。腊梅花说,警察同志,你们可是听到了,如果我儿子有什么高矮,用不着调查了,直接找瓦福全算了。我爸瞪大了眼睛冲腊梅花说,我说了要害死你儿子了吗?腊梅花说,那你说再弄出一条人命是什么意思?交警出面打招呼了,说,肇事方不要多说了,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家遇害了,会不会说这些过激的话呢?
      
       算了,警察同志,他们没有诚意,我们也不想与他们争执了,让法律说话好了!表叔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离开调解室。队长向表叔走去,冲表叔说,大家冷静冷静,好好调解,好不好,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们也要为我们考虑考虑呀,我们可是耗不起那时间啦———
      
       哎呀,我已经冒着胆子把不该暴露的数目,都暴露了,他们的确没有诚意,我走了!三公因为说错话,而感到内疚,也站起来,一边说,一边离开调解室。队长拦住三公说,老人家,你是最有诚意的人,我们看出来了,留下,调解好了再走好不好?三公哭了,三公一边走,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警察同志,我家可是缺一房人了,可是对方一点诚意没有。队长再怎么劝,三公也不听,便从走廊上走过去,只听到软塌塌的脚步声“噔——噔——”下楼了。
      
       三公离开了调解室,我方便都离开了调解室。于是对方也离开了,调解也就解散了。几个交警在那儿碰头说了什么,大家都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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