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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和三文鱼

发布: 2010-2-18 18:48 | 作者: 陈河




       十

       依娟在看到杰西卡遗骸被发现的消息马上就失声大哭。对于杰西卡的失踪她总是没有真实的感觉,除了最初感到有点震惊,后来就好像是在看一场电视剧,不断被新出现的情节所吸引。她想不到事情的结局会是这样的残酷,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竟然会成为浮尸在冰冷的海上漂流了几个月。过了数天,依娟在报上看到了一则消息,杰西卡的葬礼将在下周六在圣-凯瑟琳大教堂举行。她不知为何突然产生冲动,决定去参加杰西卡的葬礼。

       圣-凯瑟琳大教堂位于西雅图列治文山高地,有四百多年的历史,比美国国家的历史还长。这个殿堂级的教堂举行过国家元首和一些世界级名人的葬礼仪式。这回是他们主动提出免费为杰西卡举行葬礼,足见杰西卡的案件在西雅图的关注程度之高。本来这里最大的佛教寺院佛光山要为杰西卡举行大型超度道场,只是杰西卡的父母在移民美国后,信奉了基督教,他们只得作罢。

       依娟在那个早上到达教堂外面后,看到川流不息的人流,看到停车场上气派不凡的名车,才知自己是这么渺小。这天来参加葬礼仪式的有华盛顿州州长和十几个部长,有省议会议长,反对党领袖,众多的议员。中国领事馆的总领事和大批官员。还有中国大陆移民的各种各样的协会同乡会之类的组织代表。香港和台湾的民间团体在杰西卡的案件中一直表现突出,他们的参政意识比大陆移民强,已有一些人成为议员。一个来自台湾的女省议员两个多月来一直陪着伤心的李雪枫,频频在媒体上出现,获得很高知名度。她在第二年的全国选举里,击败对手,成为国家议员,步进了的白宫旁边的国会山。

       依娟进入教堂时里边已站满了人。她只能站在后边。几乎所有的人都穿着黑衣,只有她穿着

       条黄色的滑雪衫。她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事,不懂穿着的规矩,旁边的人都好奇的看着她,使她很不自在。她听到了那巨大的管风琴在奏响,童声合唱团唱起了赞美诗歌。她看到阳光从那些古老而巨大的绘画玻璃的窗子里射进来,高不可攀的穹顶上许多背上长翅膀的小天使在盘旋,仔细看,才知那是画的。然后她听到有人在用英语朗诵一篇东西,接着是一个人在弹钢琴,还有个男声在唱歌。依娟距离太远了,看不清那个弹钢琴的是不是自弹自唱。教堂里边到处是白色的鲜花,到处是燃烧的蜡烛。空气中过浓的香味使得依娟浑身发热,有点透不过气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感到密密麻麻站着的人开始流动起来。这个时候她感到好像有人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推着她慢慢向前。管风琴又响了,伴随着一阵低沉的钟声。依娟觉得更热了,汗水从脸上流下顺着脖子流进前胸。现在她穿过了由一张张迷惑不解的面孔组成的夹道,跟随着与遗体告别的队伍步步接近停放杰西卡灵柩的教堂前方。突然她听到一阵银铃似的的笑声,那笑声分明是杰西卡的,在她的耳边笑个不停,她看见了杰西卡灵柩停放在前方的鲜花簇拥的灵台上。一束不知从哪里来的白

       色光束打在这个小小的紫色的棺木上,人群绕着她走了过去。这时依娟看到了杰西卡的父母站在拐角处,对着人群鞠躬致谢。除了前些日子在电视上看过他们一次,依娟有两年多没有见过他们。依娟看到李雪枫的脸色憔悴,浮肿的眼睛搭拉着没有一点眼神。依娟心里涌起了深深的同情,她甚至为自己在两年前冒犯了她觉得内疚了。这时,她看到李雪枫搭拉着的眼睑抬了起来,对准了她。那眼睛起先是漠然的,但突然之间这瞳孔分明有了反应,一下子张的好大,死死盯住她,琢磨着她,好似要把她活剥生吞了下去。依娟奇怪地感觉到李雪枫的眼睛里不是上次那种愠怒,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仇恨。依娟根本无法和她的目光对视,她沉下了头快步走了过去。

       依娟逃跑似地离开了圣-凯瑟琳大教堂,脸色苍白回到了家。打开电视,几个主要频道都还在现场转播杰西卡葬礼。她把电视关了。她进入了“西雅图中文之星”网站,不加思索就打了一段文字贴了上去。她要把刚才见到李雪枫的感觉告诉人们,这个满身都是仇恨的女人不值得同情。

       十一

       第一次见到杰西卡的母亲时,我喊了一声阿姨好,她没有表情地说了一句:叫我林太太!她说洗澡时间不能超过20分钟,干衣机只有下雨天才可以用,平时要拿到外面晒。做饭时她经常下来检阅,不准我们煲汤。地下室常年黑暗,所以我出去经常不关灯。有一天她叫我上去,她像个教导主任坐着(我站着)拿了张电费单一拍说:你自己看看!!天哪,日光灯能费多少电?我补了她20元。我们刚来不懂,一开始入住就一次性缴纳6个月房租加上3个月的定金,如果中途退房定金不退。我的地下室房间大概书房大小要420元。我同学租的同样房子才要300元。后来住满了,我就搬了!不过,杰西卡是个好孩子,有时还趁她父母不在时拿她画的画给我看,很有礼貌的!真是悲剧 。

       马道林盯着这则贴子看了好久。在杰西卡的尸体被找到后,他在这个中文网站上已看到了好几个这类的贴子。

       有一则新的贴子出现在论坛上。标题是:“我又被她打了耳光!”

       “在一年半前,我因为一个朋友的来访被这个女人打了两个耳光。我非常后悔当时没有叫警察。如果我报警了,警察一定会禁止她再出租房子。这样杰西卡也许不会被人绑走了。人不可以活在仇恨里,在杰西卡遇害后我决定原谅她了,还去参加杰西卡的葬礼。但她居然对我怒目园睁,像看一个怪物似的看着我。我宁愿再被她打一次,也不想见到她如此仇恨的目光。”

       马道林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好像在钓鱼时看到鱼浮子在轻轻抖动,他一出声鱼就会跑掉了。

       这个贴子说的情况是他没有掌握的,是他第一次看到的在那个地下室里发生过的真正的冲突。而且,一半的事情就发生几小时前。他不知道写贴子的是那个租客,看来是个女的。现在,他必须和李雪枫再谈一次。

       “当她向我这边走来时,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好面熟,没认出她是谁。”李雪枫面对着马道林。她的脸色绯红,情绪激动。“但是我觉得心里非常的难受,我死死地盯着她,我认出了她。”

          “你在两年前是打过这个叫林依娟的女租客的耳光吗?”

       “是她先动手推我的。她老是带一个男的过夜。”

       “那个男的是不是在你给我们的名单里?”

       “没有,他不是租客。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你今天看到林依娟时为何这样难受呢?”

       “我也说不清。我当时就是觉得及其仇恨,说不出的恨。”李雪枫说着,嘴唇发青,浑身颤抖起来。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的丈夫抱住她肩膀,劝她冷静下来。事实上,李雪枫正处在40度的高烧中。

       “林太太,你现在需要休息了。谢谢你提供的情况,这对我们很有用。”马道林这么说。

       次日,马道林和他的小组再次进入了依娟所住的公寓。

       “时间真的好快,我们上次到这里已有五个月之久了。”马道林尽量让自己显得温和些,不要吓着这个大陆女生。他发现刘依娟和李雪枫一样脸色绯红,有发烧的症状。

       “杰西卡的父母对你能参加杰西卡的葬礼表示感谢。”

       “你们就是为了这个而来吗?”

       “哦,是的。当然,警察经常还会问一些令人不愉快的问题。”

       “你想问我什么呢?”

       “听说你那时有个男友经常来看你。”

       “那又怎么样?谁没有朋友呢?”

       “这没错。你的那位朋友还好吗?”马道林说。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生的心理一直处于防备状态。

       “他挺好的。不过我好久没见他了。”

       “为什么?他很忙吗?”

       “也不知他在做些什么,也不知现在他在哪。”

       “年青人一定是爱玩啦!他有什么爱好?比如说,打篮球,跳舞,唱卡拉OK?”

       “他就会钓鱼,钓很多鱼。”

       “是吗?我也喜欢钓鱼。我最爱钓三文鱼。我相信他一定没钓过这种鱼。”马道林只觉得心跳快起来。

       “你说错了,他简直是这方面的专家。”

       “很有意思。他现在在哪里?还在西雅图读书吗?”

       “行踪不定,有时突然来了,有时又找不到他。”

       “你可以把他的姓名,地址和电话号码告诉我们吗?”

       “这个.....好像不大好吧?也许他不喜欢这样。”

       “我们需要和他谈一谈。了解一些情况。”

       “是关于什么方面的事?是钓鱼的事吗?”

       “一些关于三文鱼的问题,当然,我说过,警察可能会问一些别的事情。”

       依娟迟疑地看着他们。她从他们的神色看出他们并不是钓鱼协会的钓鱼迷。依娟觉得有些害怕。她说:“对不起,我不能把他的信息告诉你们。他与你们调查的事无关。”

       “刘小姐,我们必须和他谈一次话。你知道,我们必须要查清事实。请你帮助我们。”

       “真的,我不能告诉你们。这是他的个人隐私。”

       “不对,你有义务把你所知道的情况向警察报告。如果你不说,根据美国的法律,你马上会被检控犯有妨碍调查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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