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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

发布: 2010-2-04 23:17 | 作者: 司屠




       
       “事情要发生也已发生了,拦也没用,等天亮再说吧。”大李说。
      
       他们回房,敞开门睡,黎明到来时还没睡着,粮站铁门被推开,两人跑出来,看见烧火的文师傅。“什么事?”文师傅问。小李吞吐着说了。
      
       “你们干的好事!你们虽然不是主犯,也是教唆犯,从犯,你们跑不了的!”文师傅嘴唇哆嗦,来回走上四五趟,才平复下来,“你们赶紧去派出所自首。”
      
       小李没敲开派出所的门,往回走,看见何飞歪歪斜斜驶回。“搞了?”小李问。何飞没应,骑进粮站,下来,随手一丢,让摩托轰然倒地。
      
       “真搞了没有?”
      
       “滚。”
      
       何飞上台阶时脚发软,大李来扶,说:“收拾东西跑路吧,我们也算交情一场。”
      
       “滚。”
      
       何飞掸开对方,走进房间,将门重重甩上。
      
       太阳升起时,白色的卫生院、蓝色的工商所和红色的药店都开门,只有绿色的邮电所不开,露水在邮筒下沿滴落。可怕的消息在买菜和卖菜的人当中传播,使人相信邮电所能闻到腥气。
      
       很多人将早餐端在路上吃,也有人到邮电所探视,但也就这样。这件事好像剜到心脏了,但说到底益红也不是自己的什么人,而且他们是处在人群,因此总会有别人出头吧。他们怨怪邮电所不留个人,所长去开会后,老吴和小张就不知死哪里去了。
      
       他们耗到日上三竿,才看见邓所长自第一班经过的客车下来。几个人像看见救世主跑上去,可怜的邓所长还微笑着打烟,待明白过来,便像公鸡一样跳起来,跳到门口时扑倒在地。跟随的人扶起来,见他叉开手指,嘭嘭嘭地拍门,“红啊。”没有回应,又喊:“红啊,我是你爸,红啊开门。”还是没有回应,因此他瘫软在地,要背过气去,众人扶扶抱抱,下雨一样地安慰。有个人说:“邓所长你不是带了钥匙吗?”他这才清醒过来,抖索着翻出公文包里的钥匙,将门打开,一股阴风从光滑的水泥地上刮来。
      
       邓所长跌撞着走进去,那些要跟去的人被女人拉回来,“益红光着身子的,能给你看?”邓所长听见这声音,返身将门关上了。
      
       人们站在那里耐心等待它的再次开启(像谜底之门开启)。楼上传来中年男人可怕的哀嚎时,他们以为这个时刻要来了,却是再无动静。
      
       有些人已经走掉,又被吉普车声势浩大的警报声召回。民警把邓所长喊下来,人们看见他努力控制着泪水以及极度悲哀的表情,说,“没事情没事情。”民警进去了解了些情况走出来,推散人群,“回去,都回去,什么事都没有。”
      
       下午两点,邮电所的门打开,益红在惊诧的注视下像老鼠沿着马路沿快步走,穿着一件灰色旧衣。益红是会穿衣服的,选择这样一件出门大约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情过于隆重。女人们都是这样,在隆重的事要发生前,花费一两个小时挑衣服,起初挑些亮色的,觉得太特异,又挑些暗色的,似乎这样才能将自己像变色龙一样隐藏,她们比比划划,自我打气,最终死掉冒险的心,还是挑上这件灰的、旧的、不起眼的。这是一种基于平安的经验。
      
       她的步态却无法遮掩。在昨日她还是处女,双腿并拢,能夹下一枚鸡蛋,今日却是妇女了,脚尖向外,像鸭子一样迈着罗圈腿,两腿间能过一列火车。
      
       “她是去粮站讨说法的。”
      
       “不是杀他,就是在他面前自杀。”
      
       “她被狠狠搞了。”
      
       “一夜搞了七八上十次。”
      
       “她被毁坏了。”
      
       她走进粮站,来到何飞门前,没有敲门,里边鼾声如雷。在敞开的办公室,她挑上角落的椅子坐下,大李倒茶,她说谢谢,小李问等谁,她羞赧,说何飞让她下午两点半过来等。
      
       益红说话时,牙齿密而洁白,像医生一样完美。
      
       漫长的等待直到三点结束,何飞拖着拖板,穿着背心,提着牙刷走出房门,益红迎上去,他定睛看了几眼才认出来,“来的好,等下跟我到镇上走一圈。”
      
       这是很诡异的事,但是在南方这样的事很多。人们哀叹几日好瘪都让狗日了,也就习以为常。何飞调到粮油公司,益红随着去,就这样离开小镇,很少回来。
      
       在传说中,益红住进何的父母家,那里只有六十平米,因此一老一少两个妇女容易像鸡一样展开翅膀,互相撕咬。益红在这方面没天分,几天便败下阵来,乖乖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倒尿盆。起先是随意应付,后来见婆婆牙尖嘴利,便使上十分力,像是个家庭妇女了。有一日,她思前想后,明白吃力不讨好的缘故,因此在饭桌上试着给对方夹菜,还问询盐放多放少了,她恭敬着等待笑脸,却见人家把夹来的菜拨到一边。这是一个软硬不吃的婆婆,研习一辈子权术,苦无用武之地,今日逢着了,估计到死也不肯放下手段来。
      
       益红也会打盹,某日洗完碗在沙发上眯一会,婆婆走进来,冷气地说:“又没有工作,又懒,真不知道谁养你?”这句话让益红找了根尼龙绳,想吊死自己没吊成。可能她要的就是这个吧,她当着婆婆的面给何飞下令,搬出去,现在搬出去。
      
       当人们都搬出粮油公司老宿舍时,何飞和益红搬进去。好像每天都可能有拎着大锤子的工人进来,但是始终没来,益红也就在危房住安稳了,置办上电话、电视和一些家具。益红通过电话和邮电所的父亲联系上,有日,父亲说你妈想听你说话,益红就约好时间。时间到时,益红等待很久,才等到妈妈的声音。
      
       “红啊,好不?”
      
       “好。”
      
       “身体还好不?”
      
       “好。”
      
       “我想你了。”
      
       “说这些做么事。”
      
       益红把电话挂上。益红那文盲的妈脸色铁青地离开邮电所,走了很久,才遇见一个认识的妇女,哗地哭了出来。益红的妈说:“益红现在跟县里人一样,说话带么事了。”
      
       在被传说的另一件事中,益红去菜市场买菜,那菜有五毛一斤的、四毛一斤的,也有三毛一斤的,益红买了三毛一斤的,出来时找公平秤一称,短了二两,因此返回将篮子掷到案上,“你好大的狗胆,骗到县里来。”
      
       对方辩护,益红索性将菜摊的菜一颗颗掷下,两人由此极其壮观地扭打半个下午,人们听到益红仇恨地说,“乡巴佬,乡巴佬,你这个乡巴佬。”事情在何飞赶来后结束,何飞将地上的菜一个个跺烂,事情就结束了。
      
       而在那个蜗居,益红几乎每夜都要与何飞吵架,何飞有点钱就搓麻,有多少输多少,因此每次都是绝望的益红挑起战争,她压抑着嗓音喊:“你说过给我买,你买到哪里去了?”战争每以何飞胜利结束,何飞不施一拳,仅用一句话就可取得胜利。他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益红都会悲哀地坐到一边,孤苦地哭。
      
       女儿生下后,面貌一半像何飞一半像益红,不伦不类,倒是性格完全继承益红,很小就表现出低眉顺眼来。而这个本是益红的妈遗传给益红的。
      
       这个叫何小康的孩子总是站在斜坡上伸出两根手指,无休止地抠鼻屎,黄昏到来时,她的妈妈益红就会来接她。在岁月的浸磨下,益红的白像隔夜豆腐,失去原有的水灵,需要依靠干燥的粉底和粘稠的油修补,益红这个美女逐渐皮革化了,像诗里说的:二十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而你不过风韵偶存。
      
       益红有时坐下来和孩子一起看。南方的黄昏就是这样,很多分子往下掉,树木、山岗变得深沉,山后是太阳暗橙色的光芒,就像那里有艘巨轮在缓慢地下沉。
      
       农业粮益红看完了,带着女儿回去。
      
       2010年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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