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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的气息,或童话一种

发布: 2010-2-04 22:45 | 作者: 育邦




       
       像花儿一样开放
      
       我不能说,她的到来仅仅是由于一种相互吸引的情感。
      
       那天傍晚我到达了家乡小镇。我不想见我的同学、亲戚,或者任何一个曾经认识的人。我希望能在不经意之间观察到他们的现在的生活状况,但不希望他们发现我。像间谍一样打探他们的生活,似乎是我隐隐约约的行动方针。这是一种想法。在来之前,还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但都被打消了。最后,我决定把自己当作陌生人来到,我把它作为一个我生命中从未到达过的地方。这样的想法使我沉静许多。
      
       戴着耐克牌棒球帽和一副墨镜,我走进一家私人旅馆。要住宿吗,老板娘很热情地对我说。其实这种热情是虚假的,是商业的热情,甚至不如客气和寒暄。我说先看看房间再说,看看是否卫生。她带我到三楼去看房间,她跟我说了他们如何保持卫生的种种措施。她说的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方言,像海浪一样起伏,有时语气是平缓的,有时则不断上涌,就那些往事在此时也在不断地上涌一样。一句接着一句,就可以把我淹没。陌生人的想法,多么幼稚啊,怎么可能把自己打扮成陌生人呢?当人第二次踏入他曾经的河流时,他怎么能无动于衷呢?他会闻到他第一次进入这条河流所遗留下来的气味,不管这里的变迁是多么巨大。
      
       当她跨进房间时,我才看了她一眼。像花儿一样,正在开放的花朵,房间因此明亮起来,香味充盈了这个不大的空间。她,不是旁人,正是阿巧。我保持着镇静,用极其标准的普通话说,我定了,就要这一间。等她出去,我关上了门。
      
       当我躺到这房间的床上,我才意识到,我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或者说,我在隐约之间似乎看到自己的意图,它不够纯洁,也不够道德。离开这里整整有十年了,我还记得离开的情形。我的离开与回归并不是一个环行的故事。我的离开是我升学所致,是世界要带我到远方,或者是另一种生活打败了小镇的生活,它成功地使我成为背叛者。这次回归,也不能是情感意义上的回归,而是一种更具阴谋和背叛色彩的逃跑,它的实质将是更彻底。也许会使我自己彻底与此无关。它的目的甚至是得到一个惨绝人寰的结果:故乡将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我不知道怎么成为这样的人,一个如此残忍的法西斯匪徒,一个妄图消灭故乡的人。长期的教育告诉我,这样的罪行是不可饶恕的,就是下了地狱也居无定所。
      
       夜深人静。我拿着一张报纸在随便地翻阅。“砰,砰”,有两声清晰而低沉的敲门声。她进来了,仍旧用平静的语调说,我知道是你,戴着墨镜我就看不到你的眼睛吗?我无言地站在那里,没有意识地等待,时间在沉寂中像山涧中清澈的小溪静静地流淌。她也不再言语。我们互相凝视着对方,似乎为这一刻建立起一幕经典的形象,像《魂断蓝桥》中的那对恋人站在风雨中,把时间和空间凝固成一幕无声的场景。我该说一些什么呢?说一些“不是……”“要是……”“如果……”之类的话么?
      
       “你是不是早就该来了?”在床上,她从道义上谴责我的行为。
      
       “我没有责怪你,你走你的路,我开我的店。”然而在我接近昏迷的时刻她又这样说。
      
       那些报纸散落一地,海风吹着它们“哗哗”地翻动。我听到花开的声音,在黑暗中
      
       我又怎么知道呢?神差鬼使地回到小镇,真的就是有目的地吗?是要把她带走吗?在反复的诘问中,我和她完成了我们身体历史上的第一次交换。当我气喘吁吁地躺在她身边时,我就想离开了,就像神秘的狐狸精必须在天明前消失一样,那一道符箓悬在我的头上……随时会像匕首一样向我刺来……那些作奸犯科的狐狸会死在电闪雷鸣之下……
      
       萍水之缘
      
       “你还是带上我吧!这不是我们有缘吗?”
      
       我说,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还要做生意呢。
      
       “你还是让我去你家吧!天也不早了,快天亮了。”
      
       她伸手挽住我的手,依偎在我身上。我们就这样走到了我的住处。
      
       以上是我们相识的情形。但我总是不相信。那天,我正常在火车站售票大厅转悠,兜售几张去敦煌的卧铺票。在售票大厅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女的,看不清脸,当我转到她面前时,她也没有抬头,浓密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脸。喂,小姐,有需要帮助你吗?我的脸皮一向如此,上去就跟她打招呼。她抬起头朝我看看,说,骗子,你们全是骗子,刚才也有一位像你这样戴着眼镜的骗子把我的行李骗走了。
      
       半小时后,我拎着她的行李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拿到行李后,对我说,他和你是一伙的吗?我笑着对她说,不是,我们不过是相识而已嘛,而且都戴眼镜嘛,哈哈!
      
       我们相谈甚欢,我还请她到肯德基吃了顿饭。末了,我问她,你到南京来有事吗?她突然神情严重起来,过了几分钟后,她说,也许没事,就是来随便找一个人。什么,随便找一个人,那是为什么?她觉得我不必如此惊讶,不为什么,比如就找你啦。
      
       就这样,有了上文所述。
      
       还有一种情形,我更不能确定。
      
       说,有一天傍晚,我代一个朋友去火车站接他的一个朋友,那个要接的人叫阿巧。于是,我就扛着一块纸板,上书“接阿巧”。
      
       或者说,我接到一个我多年不见同学的电话,她叫阿巧,要我到火车站接她。一样的事情就是,我扛着一块写着“接阿巧”的纸板站在车站的出站口。
      
       当我见到阿巧的时候,我有点眩晕。我从未在内心深处认同一个女人,而她的气质、她的打扮、她的气味、她的谈吐完全给我以强烈的震撼。这并不是说,我不喜欢女人,我一个彻底的异性恋。但这么多年,我从未遇到一个叫我心动的人,而且决不将就,所以一直以消极单身的姿态眺望我生命的另一半。苍天不负有心人,阿巧正是以神秘必然的方式送抵给我的生命另一半。
      
       她是那样活泼地走进了我的生活。她没有犹豫,行动果敢,说话利落。我们就像互相倾慕已久的恋人终于走到了一起,而事实上,我们明白我们的相识就是从火车站开始。
      
       “你觉得我在你家做什么合适呢?”阿巧笑着对我说,“也许我可以帮你的忙,比如骗人家的行李包。”
      
       我也笑了,“那倒不用,你就在家好啦,你在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我希望你瞎跑。每天我都会抽时间带你在这个城市里转转的。”
      
       “OK,那就这样。”
      
       我们轻松地面对生活。现在我在火车站的工作时间大大地缩短了,每天只有两三个小时。以前我成天泡在那里,那是我生活的全部意义所在。在那里我有各式各样的朋友,小偷、骗子、低级妓女、列车员、警察、市容管理员、色情报刊贩卖者、吸毒者、同性恋家族……不一而足,当然还有我的同事——黄牛党。
      
       我的生活变得简单起来,每天下午我就会骑着自行车,带着阿巧在这个城里的大街小巷里钻来钻去。阿巧对此更是乐此不疲,一张崭新的城市地图已经被她用红色的圆珠笔划得坑坑洼洼,去过的地方用红笔划一个椭圆形的圈,去过的而地图上没有标明的地名就用她蚂蚁一样的笔迹写上名称。
      
       阿巧甚至对我说:“其实人的生活无非是一种行走,一种离开住所的行为。”
      
       我对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深感不安,我害怕再看到那些越来越多的红圈圈……也许有一天,这一天不会太久,就是眼前,那张城市地图上所有地方都会被她无情的圆珠笔头碾过……那一天,就是她要离开住所的日子,离开我的日子……
      
       我甚至偷偷地放慢我们探访这个城市街巷的速度,但是恐惧仍旧盘旋在我的头上。后来,我不去火车站工作了,我怕等我回来阿巧就会不翼而飞。我隐约地感觉到,如果她要离开的话,必将是彻底的人间蒸发,此生我也不会从地球上再找到她,她也许会像嫦娥一样飞往月球……
      
       “我们不要去街巷了,”阿巧似乎了解我的心思,“其实,一旦跑完了我们就无所事事,剩下的就留着吧!”
      
       我们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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