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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欢乐(节选)

发布: 2009-11-12 22:36 | 作者: 陈旭红



       1
       
       初秋时节,与邻省交界的金鸡镇来了个智障男人,怀里抱着一把破二胡,并不见他拉,多是在街头巷尾逛荡,看热闹。
      
       一天时近中午,毛屠夫的女人翠柳儿路过镇东的桥头敞棚饭馆,见几个喝得头昏脑大的男人正豪言壮语地吹牛皮,就提拎着话题逗醉者。一个男人睨着眼,忽地站起来,伸过手欲抓翠柳儿一把,她笑着跳开来。智障者在一旁笑,露着他那排整齐洁白的牙,眼神热烈地看着那个笑脱脱的翠柳儿,是那么的欣赏、喜爱。
      
       翠柳儿笑着退步,扭头见到智障者的笑,心想,谁说这人是小乙,小乙苕得睁不开眼,只认得烧饼和烟头,这人的笑多亮堂,可是他仍然有点不同于正常人的地方,是哪里呢?她理不清,但认定他是正常的。
      
       醉者嬉笑着说:“侄媳,你逗我玩,我是你男人的叔爷哦,你还逗我……”
      
       翠柳儿嘴一撇说:“哟,你么事屁叔爷,没有一点儿长辈的正经样子。”
      
       醉者瞥了旁边站着看热闹的小乙一眼说:“侄媳,小乙盯着你看,他看上你了,看来你真不错,连苕都能看上你……”醉酒的人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翠柳儿不理会,回头又看了一眼智障者,他竟害羞地低下了头。她盯着他,好一会儿他偷偷地瞟了她一眼,没有了笑。
      
       翠柳儿不免惊疑,走到他跟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有点紧张地看着她,咧嘴勉强一笑,仍不作答。
      
       翠柳儿清楚人们称他小乙的缘故,镇上原有个苕叫小乙,一天到晚低着头在地上寻吃的,人家给他吃,他又不好好吃,非弄得脏乎乎的才吃,给他穿他不好好穿,非弄成破布片似的挂在身上。如此过了几年。这年的春季,小乙死在河港的岸边,下半身浸在港水里,破布片在水里漂乎乎如同水草。人们凑了几个钱,买了套新衣发送。有人说他死了比活着强;也有人说能活着总有个命在天地间转,世上就多个热闹。翠柳儿那时也去看过小乙,难免一阵欷歔,但理不清他活着好还是死了好。谁料,那个小乙刚走,来了这个,而且人们很快就把名字移植给他。别人叫他,他不应,是因为几乎没听他讲话,却总是笑着看着叫他的人,他自己也认定“小乙”便是他的名,至少是他来这个镇上的名字。
      
       翠柳儿不再看他,对醉酒者和众人说:“他可是个亮堂人哦,你们不要胡说。”众人哄笑,醉者说:“他若是个亮堂人,你就不是个亮堂人,我们都不是亮堂人。”小乙在一旁神思渺渺地笑着。翠柳儿理了一把头发说:“我没有工夫陪你们胡侃,我家男人伢们回来要吃饭,我得回家。”说罢,风奔风奔地走了。
      
       翠柳儿走了,小乙仍和众人在一起,众人拿他取笑,他也跟着笑,一句话也不说。有人问他,给你找个媳妇要不要,他嘴唇动了动,继而抿嘴笑着。众人见这样子,都说他是花痴,他似乎听懂了,也不分辩,由他们去说。
      
       慢慢地,镇上的人们喜欢上了他,看到他,都会与他打声招呼,一些贤快的婶婶嫂嫂将家里男人或儿子穿旧的衣服给他一件两件,偶遇吃什么好东西,也会分他一点点,小乙总是满面含笑地接过来。不过,他并不总是在小镇上逛荡,谁叫他帮个什么忙或搭手做件事儿,他同样笑眯眯地依照着做了,事后别人是否给什么,他从不计较。
      
       有了这个小乙的小镇,庸常的生活中多了一份乐趣,如果几天不见他,会有人打听起他的下落。这天,毛屠夫生意好,才过上午九点肉就卖光了,看着脏了的肉案,他想起小乙,向一旁的生意人打听:“小乙怕有几天不见人呢,我这肉案都脏成这样子,应该是有些日子没来替我刮整了。”他这一提,都惊觉小乙消失有一星期左右,他跑哪儿去了,人们相互打听。
      
       而这天傍晚,小乙竟然牵着一个羞答答的女子出现在镇西的公路上。那个女子鬓插一枝类似蔷薇科的粉红花儿,身穿大红袄、橙黄棉裤。
      
       金鸡镇地形如同一只鸡的形状,高昂的首尾是栽有桃李桔栗的两座小山,中间凹陷处是正街,处于鸡背上,平坦如砥的街中心有一高筑的戏台,每年春秋两季这里总要演几场楚戏或黄梅戏。
      
       在深秋的暮色里,他们从鸡尾的高坡上洋洋得得地走下来,过了小桥便进入了鸡腹部的正街处,他们每路过一户人家门口,人们都愉快地叫着,小乙你找媳妇回来啦。小乙牵着女子冲人们笑而不答。女子羞羞答答用一方手帕半遮面,未遮掩的这边向着小乙,双眼盯着他看,好像世上只有小乙一人,脚步随小乙磕磕碰碰地往前迈。
      
       毛屠夫家这天正好来了邻省的一个朋友,吃晚饭时,他们聊起了小乙的事。毛屠夫说:“这个小乙比过去的小乙到底强些,晓得找女人,还没苕过心。”
      
       他的媳妇翠柳儿扬眉说:“他不苕,对世事他有数,他是人苕心不苕,才不像那些心苕人不苕的人。”
      
       客人一笑,说:“这人的底细我清楚,我们还是同乡呢。他原是个性格和顺的人,是受了许多的刺激和打击,成了现在的样子。要是他家有个亲人好友照顾调理,他早好全了。他五岁时母亲去世,他父亲一直未娶,与他相依为命。高中毕业后他父亲替他说了门亲,往来五六年,那女的忽地跑出去打工不再回来。他找了去,要女的回来,那女的不回来,还叫几个人打了他一顿。回到家,他大病了一场,渐渐地快要好起来时,他父亲不慎坠到桥下摔死了。慢慢地他变得不再说话,神志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一个人拿着他父亲留下的一把二胡去他父亲坟前拉,只拉父亲爱听的欢快黄梅调。犯神经了深夜里出来游荡,冲天大吼。村里的小孩子们怕他,一些要不得的人开始赶他,甚至因他的苕相吓着小孩子,小孩子家的大人就打他。后来他大病一场,好了后听说就哑了,没人再听到他说过话。这几年他一直漂在外,几乎没见他回去过,今天居然在你们这儿见到了他,看上去他过得还不错啊!”
      
       翠柳儿听完,长叹了一口气:“这人啊,苦命!能有这样子,怕也是他过得最好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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