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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學轉型時期新心學的標誌性文獻

发布: 2017-3-30 16:46 | 作者: 譚繼和



        再次是為了解決天地人的位置問題,引申出人的價值、民族的精神價值和人類的終極價值這樣的問題,上升到重統體重宏觀重整體的層面來加以思慮想像的空間,甚至仰望星空,馳騁精神家園,這就是人類遇到的第三個空間,即文化空間。
        劉沅在這三大空間的遊弋和轉換裡,提出了不少新見解,為我們留下了深厚的思想遺產和文化遺產。透過《十三經恒解》的筆觸,可以幫助我們深入領會到劉沅的槐軒學是如何昇華和轉換的。劉沅對這三大空間的探索,當然提不出現代概念,但卻能提出 “心源”的概念:“窮神知化必有心源。”(《周易恒解序》)在人類思想的三大空間中,“窮神知化”,“遊弋轉化”,就是對人心的提升和淨化,換句話說,也就是人倫道德、修身養性的昇華。從人學到心源學,這就是劉沅對傳統心學加以昇華的貢獻,應該稱之為“新心學”,這個結論也許還不至有妄騰之虞。之所以要肯定劉沅之學是新心學,還有一層意思,這是把他本人與他同時人的哲學思想加以比較的結果。乾隆時的彭尺木是個大哲學家。他提出“《大學》一書,古聖人傳心之學也。傳心之學,明明德,一言盡之矣。”他雖然已接觸到明明德的人的德性,就是傳心之學的本旨,但他未能像劉沅那樣,進一歩明確民生民彝觀才是明明德的內核支撐,才是傳心之學、修性之行的根本,這是劉沅的同時代人的局限性。劉沅提出民生為本的心源說,顯然超越了他的同代人。所以,無論是從傳統儒學的縱向加以比較,還是用同時代傳心之學的橫向加以比較,應該肯定劉沅的新心學,確是歷史的進步。
        更深層次地分析,劉沅的“新心學”也是一種主觀世界對於客觀世界實踐的精神佔有的創造性活動。這種對於客觀實踐的精神佔有性活動是富於創造性的,有它自身發展的規律,有思維活動質變和量變跳躍的方式。目前眾多研究者似乎還未注意到劉沅“槐軒學”對傳統儒學(特別是心學)的精神佔有活動的研究,這裡試再加揭櫫。
        馬克思說:“人的肉體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不可分離。”學術和藝術的產生,主要是以人的精神生活為對象,通過理論思維和形象想像賦予自然界以文化意義,並依賴這種文化闡釋而同自然界相聯繫。劉沅的天地人會通之學,正是人類精神生活對於自然界的文化闡釋的學問。追求這個學問的過程,也正是思維創造性活動的過程。劉沅研討宇宙、天地、人性、生死等類有關人類來程和去向的大問題,是努力在探索他那個時代對於天地與人的文化闡釋的解答方式。馬克思說:“從理論方面來說,植物、動物、石頭、空氣、光等等,或者作為自然科學的對象,或者作為藝術的物件,都是人的意識的一部分,都是人的精神的無私自然界。……實際上,人的萬能正是表現在他把整個自然界變成人的無機的身體。”馬克思提出了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在藝術世界或者學術研究的意識領域,整個自然界被看成人的意識和精神活動的一部分,人在把整個自然界變成“人的無機的身體”這一精神生活領域是“萬能”的,換句話說,也就是主觀世界對於客觀世界實踐的精神佔有的創造性活動,其文化想像力和創造力是無窮的。我們對於劉沅的學術,應該作如是觀。他一再強調“人者,天地之心也”這一槐軒學的總綱,正是這種精神佔有的創造性活動的體現。這一精神佔有和文化想像力的思維活動,是通過兩個領域的修習來達到他認為的“至高無尚”的境界的:
        一個領域是“存養”,也就是“窮理盡性”,要在理論研究領域有思維的想像力,“上窮碧落下黃泉”, 善於翻案,才能提出創新性的見解來,這正是蜀人的思維特徵。
        另一個領域是“實踐”。他主張要“踐人倫”。在乾嘉道鹹時期能鮮明地提出“實踐”概念,這是他在傳統農業文明時代具有文化自覺的表現。儘管這個“實踐”還局限在人倫道德領域,但能在200年前提出這些概念,不能不贊佩他的創造性精神佔有活動的卓識。馬克思所說的“萬能”論,可以在劉沅之學裡體味出來。而這兩大領域,正構成他的學術體系的兩翼。在他的十三經恒解體系裡,處處貫徹著他一主兩翼的學術體系、學術主旨和思維分析範式。
        
        會通儒釋道三教之學
        劉沅之學是會通儒釋道三教之學,其會通思想的來源是《周易》。《繫辭傳》曰:“聖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繫辭焉以亂其吉凶,是故謂之爻。”
        卦與蓍是兩個發展方向:
        先說卦,“卦之德方以智,智以藏往”,指的是《易》涵蓋萬象,保藏著過往的智慧和知識。次說蓍,“蓍之德圓而神,神以知來”,指《易》的來程,變通蕃衍而無方。兩者的行徑和交會,主要思維就靠“觀其會通”,善於綜合推導和提升。儒學會通諸子百家,正是運用了易學“觀其會通”的思想方法,而使儒學成為相容並蓄的開放性的學術體系。唐宋以來,會通儒釋道三教,是儒家知識份子必備的功課。劉沅會通儒釋道,是繼承傳統、發展儒學的必然之舉。《十三經恒解》就是一部會通型的著作。關鍵在於劉沅的會通之學不同於同時代的儒學精英,有他自身的特點:
        首先,在研究方法上強調“神明”和“變通”。《周易恒解》說:“詩道性情,書紀政事,禮經人倫,樂和天地,春秋存善惡,是非之公,以經理王道,而要皆不出易之範圍。故易者聖德天功之全,天人萬物之理,約其歸則時中二字而已。象數理氣不可偏廢,要者學者神而明之,變而通之,不失聖人之意乃可也”(《周易恒解•凡例》)。在劉沅看來,研究六經,首先要重《易》,因為六經都以《易》為哲學基礎,超不出《易》的範圍。劉沅是把《易經》作為中華文化的源頭對待的。《易》包括夏《連山》、殷《歸藏》和《周易》,被視為五經之首,三玄之冠。它的義理與象數,也就是人生哲學與思維模式,支配、影響中國乃至漢字文化圈幾千年,“易道廣大,無所不包”。對它的源頭,歷代、學者有各種說法。劉沅認為易學起源於伏羲時代,五聖(伏羲、神農、黃帝、堯、舜)對易學都有傑出的貢獻。“易學的特點是由伏羲將結繩而治變成以陰陽為核心的符號文化” (楊超語)。也就是說,易的陰陽二元論來源於“結繩而治”。“結繩而治”是原始畜牧時代的人類文化思維的特徵,是中國文化起源的原點和衍生的元點,是文明形成的前奏曲。把“結繩而治”作為原始時代的文化思維的靈魂,正是劉沅的特點。因此,他同傳統精英一樣,把《易經》認為是中華文化的源頭。中華文化是智慧的源泉,泉之源來自于《易經》,《易經》的核心是萬事萬物陰陽變易的二元論,只有學者以“神而明之,變而通之”的思維,抓住“時”、“中”兩個字,才可能真正懂得儒家十三經。
        其次,對《十三經》的研究,首先要以易、道、儒的發展次第為會通的基礎。如果說易學提出了“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的二元論推衍模式,抓住事物既對立又統一的兩個方面,即一分為二。那麼,道學則進一步歸之於“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個一元論的推衍模式是把“一分為二”提升到“合二為一”,發展了易學的辯證思維。到儒學階段,從孔子到揚雄,太玄學則以天地人三玄合一的模式,把易、道二元論與一元論推衍為三元論,抓住了陰陽和合、矛盾雙方的和諧狀態,即一分為三。看起來,易、道、儒三者對宇宙演化過程作了不同的推導,實則一方面是由一至二再至三的相生相衍的關係,另一方面又是各持一、二、三的立場相輔相成的關係。這兩方面的關係都認同易為三玄之首,五經之冠,易、道、儒一起構成了中華民族的精神支柱。
        第三,儒與佛學的會通,豐富了儒學的內涵和思維樣式。劉沅的特別之處在於強調會通吸收佛學有下列兩個基本點:
        一是必須以“實踐倫常”為出發點。劉沅認為“吾人之清談,禪家之棒喝,儒者之尋樂處,皆涉於虛鋒,而不知道在倫常。敦倫必由盡性,至常而至奇,即在於是,無聖師接受,則內外本末之功,知者罕矣”,因此,“實踐倫常,道無餘矣” (《槐軒全書》3650——3651頁)。   
        二是以禪學解儒義。劉沅認為“孔子曰性”,性就是禪學。劉沅說:“性相近,謂心即性即德,乃禪學耳。”的確,禪的明心見性,心即是佛,佛即是性,同儒家的心性之德是一致的,故禪能融入儒義,反過來儒又儒化了禪學,禪儒有一致的心性。對於儒釋道三教,他還認為仙、佛菩薩、儒聖是一致的。仙佛菩薩“名異而實不殊,皆聖賢耳。西方以聖為佛,以賢為菩薩。”劉沅在一些論文中,分別論述了儒與道的關係、僧與道的關係、文與道的關係以及三教並行的關係。
        第四,儒學對釋道要批判性地吸收。總原則是從厘清“性命心情”四個字入手,駁正被前人混淆了的關係。劉沅主張堅持儒家“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的原則,批判性地吸收佛道。論者多謂劉沅以儒學為本,融會道佛,圓通三教,成百家之言。此固是槐軒學的基本特徵和主要貢獻。更重要的是,劉沅融會釋道,也是有批判,有吸收。劉沅指出了宋儒未遇明師,私心臆測,“專淪於禪學”,“大失聖人之真”的弊,主張以“吾心自然之公理”為標準融匯儒釋道,統一到民生為重的價值觀上,這都是劉沅超越前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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