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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榛子(长篇小说选载二)

发布: 2016-7-21 17:26 | 作者: 袁劲梅



        此时,小狗已四岁,到了犯罪年龄。一个小时后,警察来了,把“冥王星”抓进了“狗监狱”,判了三个月的徒刑。“冥王星”知道自己犯了罪,走的时候,垂头丧气,夹着尾巴跟在警察后面。
        芦笛已经上了大学,“弟弟”判刑的事没敢告诉他,怕影响他学习。到那年圣诞节,“冥王星”徒刑还没满,正在狗牢里服刑。芦笛从学校放假回来了,没见“弟弟”到门口来接,就穿着一双大头鞋楼上楼下找“弟弟”。“弟弟”没了。
        宁照都没敢骂他不换鞋就在家里乱跑。等儿子气呼呼站在他跟前了,他才结结 巴巴把狗犯罪的事情说了。一说,芦笛很伤心,坐在楼梯上,要哭了。这下,一个圣诞节怕是要过得像家里死了人。芦笛对他爸一肚子恼火。人下了一个错命令,为 什么狗坐牢?下命令的为什么不承担责任,叫执行命令的承担?
        “爸爸应该去坐狗牢。”儿子说。
        而宁照在这个狗案子中,已经前思后想了两个月,到这天,如获顿悟,想通了一件大事:要让人欲开放,玩市场,连狗都要守法才行呀!
        当宁照把这个深刻认识当真理一般向喇叭和芦笛宣布了以后,喇叭同意,但没想到儿子却说:“为什么这些法律常识在我们家都要被当成重大发现?”
        喇叭就立刻转向儿子,说儿子有道理。宁照只懂忠孝不懂常识。形势一转,成 了二对一,宁照被孤立。那宁照还能不生气?他活了半辈子,走了半个地球,天天用脑袋想,还用得着儿子来教育他什么是常识?儿子懂个屁。他根本一步也没走过 如何让“法”成为常识的道路,以为自己天生就是天之骄子了?
        儿子这样犯上,宁照当然要开始批评人了,而且,一批评就是秋后算账。儿子的毛病多多。他说:“芦笛,你小时候还能主动给父母拿拖鞋,到大了,看见我在院子里割草,也不知道主动出来帮帮。年纪轻轻,做事要主动,要懂孝道。不要像算盘珠,拨一下动一下。”
        芦笛就顶嘴:“不是在说您冤枉了狗吗,怎么又扯到割草?您真是没有逻辑 性。您要不喜欢割草,可似请我帮助,您不说,我以为您喜欢做庭院里的事呢……”宁照打断儿子:“你不长着眼睛和脑袋吗?家里事你要主动做。这点儿孝,儿子 总该尽一尽的吧。等我说了你才做,就不值钱了。”芦笛反驳说:“爸爸不讲理。您有话不直说,谁知道您是叫我猜谜呀?我为什么要猜您的心思?那是您的隐私, 我不想知道。您要人帮助还不平等对人。”
        喇叭赶快就拿了一盘新做好的牛肉来,讨好儿子说:“芦笛你到自己房间吃,这是你喜欢的。其他的菜你也不喜欢吃。自己照顾自己去。”芦笛拿了牛肉,说了声“谢谢”就走了,把自己房门关得紧紧,不理他爸。
        喇叭就对宁照说:“你把他的狗弄牢里去了,还要挑他一年前的毛病,不是存 心想过节时候吵架吗?你儿子将来有家庭,有的是割草的机会。他给你割草是做义工,你说个‘请’字,也是尊重义工。”宁照一脸不高兴,冲着儿子的房门说了 句:“不懂事。”又转过头来对喇叭发火,“这种时候,你该给儿子一盘牛肉吗?你应该跟我站在一起教育儿子呀。”
        喇叭一听,宁照转过来骂她,正要跟宁照吵架,浪榛子打电话来问圣诞快乐了。
        这个时候有人打电话进来,让宁照喜欢,他赶紧没事人一样,跑自己画室里去了。
        “幸福的家庭都一样”,全是为淡饭咸盐之类的琐事吵架,天天吵。在这些吵 架中,宁照认识到:自己不搞政治,不懂经济,管不住儿子。能认清搞资本主义要有经济法、税法、民法……还有民主监督权力,就已经是思想家了。皇帝也未必能 认识到自己的子民怎么就突然不听话了。而这时喇叭已经在电话里把宁照陷害了狗又骂了儿子的“罪行”全对浪榛子说了。浪榛子从来就把芦笛当自己儿子待。她 说:“我跟芦笛谈谈怎么样?”喇叭就把电话送到儿子房间,让浪榛子调停。浪榛子一直在美国的北湾当大学法学院教授,总是接触一批又一批年轻人,了解当代年 轻人心情。
        喇叭推开儿子房门,突然发现她和宁照看的那本《战事信札》居然在儿子房 间。喇叭大喜:儿子读汉字啦?她没问,也没多说,把电话交给儿子,心花怒放跑到地下室,把宁照的一切“罪过”忘得一干二净,对宁照得意扬扬地宣布:“博大 精深”计划,无为而治。成功了!宁照虽然心里也喜欢,但他不相信。他说:“你儿子样样好。拿着汉字书就叫会了汉字呀?说不定,他就是看看那本子里的‘门 神’图片呢。”喇叭说:“我就想跟你吵架。你就是个大负数,看儿子都是先否定。”
        芦笛则在电话里向浪榛子告状。他说:“我爸就是个典型的中国虎妈,就想手 拿‘王戒’制七方权力为一身。我小学就读过《指环王》。权力就是‘王戒’,谁拿到它,谁都有可能被‘王戒’的魔力变成嗜权的恶魔。魔鬼当然想要它,很多爱 权力的人想要它,就是好人得到了它也会抵挡不过权力的腐蚀。要法律干什么?就是把那个‘王戒’让最小、最不要权力的小矮人拿着,才能把它扔进地狱之火,毁 了。就是连小矮人拿‘王戒’久了,到该扔的时候,都舍不得扔。我爸就是《指环王》里面的‘人类代表’,‘孝孝孝’一天要重申几遍:他是我爸,手上有个‘王 戒’,天生要管我一辈子。”芦笛对他爸,一副积怨深深:“我爸他们在家动不动就看外婆留下的《战事信札》。那记下的是和平和民主在最艰难时刻走过的道路。 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听老师说:二战是人类打的又一场‘王戒’之战,成千上万的平民拼死对付几个独裁者。我承认那时我不懂老师是什么意思。现在我大三了,我 懂什么人都不能手拿‘王戒’,社会的最高权威不是皇帝,不是少数精英,甚至不是人民,而是宪法。”
        浪榛子很吃惊,下一代人的认识,比自己这一代跑得快。在她父母一代,抗 日,政府就有合法性;到她自己这一代,把政府的合法性定在能不能给人民过上好日子,富了就心满意足了。到芦笛,人家要求:就是“民有、民治、民享”的政 府,也没“法”大,也得“守法”。她说:“芦笛,你为什么这样想?你学法律啦?”
        芦笛说:“没有。还没定呢。我一会儿想像外公那样学物理,一会儿想学新闻当记者。物理研究宇宙,来劲;记者揭露谎言,也来劲。我想把理性、快乐、守法定义为人的特性。”
        浪榛子就想:二十岁的年龄正是容不得丑恶的年龄,是非分明呀。这个世界,人手里拿着的不再是石头和弓箭,是核武器。粉碎独权的道路不是可走可不走的问题,是除了这条路,人再没有管住自己的安全道路可走了。
        芦笛还在生气:“我爸要给我一个说话权力,我就问他两个问题:第一,不守 法,守什么?谁都知道这是常识。我说不是爸爸的重大发现,爸爸有什么好生气?第二,为什么家里老吵架?因为爸爸不懂:当爸爸是责任,不是特权。要法律干什 么?保护弱小的基本权利(我家的弱小:我、狗、妈妈)。谁大谁说了算,那我家就成酋长社会了。我、狗、妈妈都不要‘王戒’,就我爸爸要。”
        两个人在电话上谈了好一会儿,喇叭再进芦笛房间时,见芦笛腿跷在桌子上,哈哈笑。芦笛从来不跟他爸说笑。宁照忧国忧民,芦笛忧人类忧宇宙。
        那个圣诞夜,一天的星星从黑夜里浮出来,圈圈点点,都跟着宇宙正道跑,踩碎了浔阳江头的冰清玉洁,溅起满天大珠小珠,嘈嘈切切。一曲天音《琵琶行》从安大略湖一直奏到“唯见江心秋月白”。从宇宙往下看人类,没有一样人类的争斗不应该化成轻声慢语。
        喇叭对宁照说:“你看多好的圣诞节,就缺一只狗。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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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8-02 12:00:24
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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