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空心人

发布: 2015-6-04 17:32 | 作者: 蒲火



        我成了一名菜市场的鱼贩子,成了哈姆雷特嘲讽大臣时所说的鱼贩子。每天清晨五点钟我便准时起床,跟着姐夫去南郊批发鱼和海鲜。七点钟左右便到了菜市场的摊位上,那时候姐姐已经开始张罗着叫卖。我们把所有的鱼分门别类,挣扎的鱼放在手中有种黏湿感。早晨是买鱼的高峰期,多数是老年人和妇女们来买鱼。他们挑挑拣拣,摆弄这条鱼的尾巴,扣挖那条鱼的眼睛,甚至把手指插进鱼的嘴中。在经过半个多小时后的挑拣后,一部分人会去另外的摊位去比较价格,剩下的人则带着挑剔的语气说,喏,就是这条了,帮我把这条鱼杀死吧。接下来便是我的工作,我学着姐夫的样子,先把装好的鱼放进塑料袋中,然后狠狠地砸向案板,前后共两次,血从鱼鳃鱼嘴中吐出来,染红整个塑料袋。把并没有完全死掉的鱼洗干净装进干净的塑料袋递给顾客。慢慢地,我杀鱼的动作变得娴熟起来,姐姐会给予为数不多的夸赞。有时候顾客也会要求活鱼剁成块,我接过他们挑好的鱼,用刀子开始刮鱼鳞。活鱼在刀子下变得狂野起来,每刮一次,鱼便会痛苦地撅起嘴,一直到它们的死亡。鱼不能发出声音,但从它们的嘴型中我看到了痛苦的空洞。一整天结束之后,我们的晚饭也是鱼肉。只不过鱼的类别在不断地重复变换:鲶鱼,草鱼,鲤鱼,鲭鱼,鲈鱼。每当这双屠杀鱼的双手又开始吃鱼的时候我便觉得恶心。但那是意念中的恶心,实际上的情况是身体的饥饿已经吞噬了我。我大口嚼着口中鱼肉,有时会吞下纤硬的鱼刺。夜晚睡在拥挤的杂货间里,我又重新阅读《福音书》,里面记载的五饼二鱼的故事虽然不可置信但令我动容。我想那些鱼既是牺牲者也是耶稣,它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使命,这个词语带着神的荣光。我的生活就这样简单重复地过着,但我并没有厌倦,我可以借助这样的机会观察到形形色色而又支离破碎的人。我会在夜晚的时候开始写作,在那个黑色的笔记本上写作,像卡夫卡那样绝望地写作。我不期待发表,我写作是一种内心的自我救赎。杂货间只能放一张床,昏暗的灯光下是灰尘的灵魂。偶尔会听到外甥在梦中的哭喊声,姐夫喝醉酒之后的吵闹声,偶尔也会听到他们做爱时候的喘息声。他们做爱常常是在他们争吵扭打之后完成的,野蛮机械暴烈,像他们的感情一样。除了卖鱼以外,我还有一个工作就是给外甥补课。这个孩子笨拙没有教养,像姐姐一样是个大嗓门。每次学完之后,他总是追着问我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我说我去了国外。他却一直追问下去。我便开始编造我在国外的种种经历,这些经历来自于书本,臆想和电视。我一个国家接着一个国家给他讲,基本上每天都是如此,否则便要忍受他的嘶叫。慢慢地,我也享受这种虚构的自我生活。我像山鲁佐德一样讲述着我的天方夜谭。在虚构自我的过程中,我成为了更多的我,我分裂成了更多的他人。我甚至怀疑那段在监狱的六年时光也是种种虚构中的一种。由于我工作上的认真以及外甥成绩的不断提高,姐姐对我的敌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她的信任。两个月过后,她送了我一部智能手机,又过了一个月她带着我在长安街购置了一套新衣。但是我并无感激之情,这些都是我的劳动所得。我也时刻保持与她的距离,不让我们之间无形的墙坍塌。姐姐对我的信任呈几何形递增。有一次,她把我叫到角落,让我去监视姐夫。他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回家也很晚,回来后便倒头就睡,我问他去干什么了,他总说去见几个生意上的朋友,这个我无法相信,他肯定在后面捣鬼。姐姐说这些话的神态,和我想象中的复仇女神美狄亚完全一样。当然她不美,身材臃肿,皱纹排满在眼角和脖颈,口中有淡淡的酸味。好,我立即答应了。平时的卖鱼让我身心疲惫,我需要新鲜的事情来刺激自己的神经。第二天下午,在姐姐眼神的暗示下,我保持一定的距离跟在姐夫的后面。他走,我也走,他上车,我也上车,他转弯,我也转弯,他时不时会回过头来看,甚至某个瞬间他似乎看见了我。但是没有。他腆着肚子走进了文艺路里面的小巷子,我也跟着进去了。小巷子两旁要么是发廊,要么是浴足,要么就是小旅馆。白天的时候这里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掩面而过。我大概猜出了即将发生的事情,这里显然是红灯区,是欲望与金钱交汇最强烈的的地方。姐夫走进了一家叫做安琪儿的小旅馆。三分钟后,我也走到了门外,向里面张望。姐夫已经进去了。一位面容妩媚,口中叼着香烟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身上廉价的香水味随着一起飘散出来。她打量着我,估计看出了我是没钱的穷人,眼角露出鄙夷的神情。你想要爽爽吗,这里的姑娘们会让你爽到死。我摇了摇头,眼睛盯着窗边目光忧郁的姑娘。中年女人的脸色马上变了,就知道是个穷鬼,别往里看了,小美是你能消费的起吗。说完后,她把那个忧郁的姑娘指使着去了楼上。快走,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说完后她便消失在了另外一道门里面。那里面似乎有很多的门。我不会走,我要见姐夫释放完欲望后的样子,我等着那个戏剧性时刻的到来。而此时另外一种打算在心中清晰起来。外面的榆树下有个长凳,我吹掉上面的枯叶和灰烬,坐在阳光下等待着姐夫的再次出现。与此同时,外面起了风,楼上的嘶叫声传到了我的耳中。
        三十五分钟后,姐夫从安琪儿旅馆走了出来。他目光弥散,头发油腻,嘴角泛起疲惫却又餍足的微笑。他像笨重的野鹅那样噗噗前行,在门口与中年女人说话调情。中年女人给他点燃了香烟,抚摸他脸上的刀疤。他和着那个女人一同笑着。他突然转过头来,目光与我对峙了整整三秒钟。他佯装镇定与中年女人道别,搭理好身上衣物的褶皱。他缓慢地向我走来,像饿狮在靠近觅食的麋鹿。我站了起来,打算随时逃脱。但我无处可逃。你在这里干什么,姐夫把我拽到墙角后问。我抬起头,太阳的光从浓密树荫的缝隙下投射下来,盈盈碎碎。姐夫的脸被破碎的光拼凑成了后现代的绘画。我突然想到了达利或者毕加索的一幅画,但是我忘记了画的名字。我闲着没有事情做,姐姐让我在后面跟着你,我如实地回答。妈的,那个婊子,他无法扼住愤怒之神的喉咙。也许意识到我的存在,他又补充说,你姐就这样神神叨叨的。我点头表示同意。姐夫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下来,说话的语调近乎谄媚。我是过来找一个朋友的,他说。哦,在妓院找小姐吧,我直截了当地说道,免得让他认为我是白痴。姐夫在旁边愣了三秒钟,撕毁的面具已经破碎,但他依旧在寻找新的台词。我不会给我姐说的,这样显得很不地道。我首先开了口。那就太好了,我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来了,姐夫说。来,你可以来,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欲望呢,像我姐那种样子你没有性欲也是很正常的,这种行为我很理解,换做我也会来这里的,这和满足自己的食欲物欲钱欲没有区别的,我滔滔不绝地说着,所有的语句像河水一样缓缓淌出,河流上是漂浮着的动物尸首。我可以不说出去,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我接着说。姐夫的脸又阴云密布。什么事情,你不要太过分,姐夫嗔怒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以后你来这里的时候把我也带上,我也要来享受享受,这将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姐夫露出狐疑的表情,他靠着榆树怔了怔然后说,好的,这是我们的秘密,我会带着你来的,现在我们回吧。我摇了摇头说,我现在就想去安琪儿里面消费。姐夫突然笑了,看来你也是头野兽,我都忘记了监狱的这几年一定把你憋坏了吧,好的,拿这些钱好好地去消费。他从钱包里面掏出两百块钱给我。我摇了摇头,他又从钱包掏出了两百塞给我。够了,这钱够找里面最好的姑娘了。说完后,他腆着肚子消失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我拿着钱再次来到安琪儿,这次我没有在门口踟蹰而是直接走了进去。中年女人挡住了我。都说了,你这种穷鬼有什么资格来这里啊,哪里凉快呆到哪里去。我没有说话,从兜中掏出两百块塞给这个女人,泛着鱼腥味的红色钞票像是一滩血。女人的态度转瞬间变城僵硬的笑。这里的姑娘随便挑,你看,这是她们的照片。我瞥了瞥她手中的猎物们。小美,我要小美。女人先是怔住了,然后拨通了手中的对讲机,说完后便夸赞我有眼光。我没有再和她说话。三分钟后,小美从楼上走下来了。她披着海藻般的长发,穿着简单的印着花样的连衣裙走下来了,步态轻盈,眼神忧郁。她冲我微笑,烂漫无邪的微笑。她走到我面前,没有说话,拉着我向楼梯上面走。以后重看日本老电影《女人步上楼梯时》的时候,看到高峰秀子的神态的时候我便会想到小美。当然小美更加年轻却更加妩媚。小美打开了302房间,门框上方挂着门牌:海棠居。小美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到门外的钉子上后便关上了门。整个房间弥散着迷迭香与佛手柑的混合气味,窗帘是海蓝色的,在微风中上下起伏,大海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间的角落摆着滴水观音和绿萝,叶子在落地扇风的拂动下显得更加躁动。白色的床单上放着一本劳伦斯的《虹》,封面上有浅浅的折痕。快脱吧,这里是按照时间收费的,小美说。我没有回应而是打开了《虹》,里面的很多句子下面是圆珠笔留下的波浪线。你也喜欢读这本书吗,我好奇地问。是啊,是以前的一位朋友留下来的,每次做完之后他就在床上看起这本书,后来他走了,书就留下了。好了,是你帮我脱还是我自己脱,小美说道。你先说完,我们再做,我说。我便打开这本书看,开始写的单调无聊,但是我们这一行有的是单调无聊的时间,后来看到中间越来越好,完了之后我又看了几遍。行了,不说了,我先帮你脱掉吧。她把我推到床上,开始解我的裤子,眼睛却一直盯着我看,眼神里面充满了疲惫的欲望。褪掉我的内裤和衬衫之后,我像是赤裸着身体的婴儿那样等待着母亲的爱抚。成人之后我从未在他人面前裸露过自己的身体。你的那个蛮大的,说完后她便坐在我的面前让我褪掉她的衣服。我刚触摸到她白皙的肌肤,一股电流从指间传送到大脑神经紧接着便是浑身的颤抖。我克制着自己的战栗与欲望脱掉了她的衣服,手摸到她双腿根部的时候,她也战栗了一下。她把我的双手引向她的双胸,我触碰到了她的心跳。她躺下后,目光迷离地说,你的那个家伙真大,快来进入我吧。说完后她便撑开了自己的双腿,我看到了那个无限深邃的欲望黑洞。我的下面越发地肿胀了,我像困兽一样扑向她。粗鲁地滑进她的身体里面,那条深邃的通向极乐的隧道。阴道:通向女人的心房。我忘记是出自哪位作家的口中。她抽搐着身体叫了起来,但她抑制住了自己的痛苦。极乐总是伴随着极痛。但是因为紧张的缘故,我很快便喷射出来。我很沮丧,但是她却在一旁安慰着我。你还是处男吧,第一次都是这样以后就会好了。我点了点头。准确地说我不知道是否欺骗了她。那个遥远的夜晚的强奸是否算我的第一次。我已经来不及想这些事情了,我看着她裸着身体到旁边喝起了温水。水从口中流向了身体的每一处,头发在摇摆的风中散出淡淡的香波气味。我的欲望又占据了我,我从身后抱住了她。她转过头来,放下手中的杯子,开始吸允我身体的每寸肌肤,舌头从嘴唇划过脖颈然后是乳头是腹部最后她含住了我的家伙来回抽动,我用手抓住她的头发。她又站起来亲吻我的嘴唇,她说她只和处男接吻,这样他们便不会忘记她。我把她抱着放在了地板上,双腿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再次进入了她,双手摇晃着她的身体。这一次我们用了很久的时间彼此交融。空中的尘埃在暗光下舞蹈。做完后我们便躺在那里说了很多话。我想我还会来的,我说。她笑了,却没有说话。离开的时候我把身上的另外两百块钱留给了她。从安琪儿出来之后已经是午后了,太阳快要被地平线吞噬掉了。我背向着太阳走去,街上只有我的长影陪伴着我。

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5-6-10 18:17:15
诗和小说存在着不可协调的矛盾,你摘抄的四行也并不能给你的作品带来什么大的升华。

查看全部评论……(共1条)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