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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佳人

发布: 2015-1-22 16:38 | 作者: 王琰



        爱情鸟
        
        春天来了。春天使李谦更觉疲倦。他一倒在床上就不想起来, 好几次错过上课时间, 仍昏昏躺着。
        晏语呢, 留在家里的不过一副空壳。她频频外出与吴忻约会, 时间一长, 连她也相信自己就是桑欣。相反, 有人叫晏语, 倒回不过神。
        晏语? 晏语是谁? 
        某个深夜, 她被李谦类似呻吟般的呼喊惊醒, 不悦地推开丈夫两只冰冷颤抖的手, 诅咒道: “晏语死了, 你让她清静一点好不好?” 说着, 眼泪流了下来, 一个人用被子紧紧裹住身子, 抽抽噎噎, 声音越哭越响, 竟然不能抑制。 李谦慌了手脚, 忘记折磨自己的所有病痛, 伸过手去, 试图安慰: “别……别……怎么回事?” 
        “别碰我。” 晏语躲开了那只苍白的手, 流露出厌恶之情。她近个把月来心情烦燥, 都是因为吴忻对她的态度陡转冷淡。他们仍一有时间就约会, 只是气氛远没有最初的亲蜜。晏语前思后想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他突然变了, 再没有那么多的喁喁私语, 再不主动用宽厚温暖的手掌抚摸她。他顾左右而言它, 躲避着她痛苦而热烈的眼神。
        这么快就变心了, 不再爱她了? 这一天到底是如何开始的呢? 晏语躲开李谦关切探究的眼神, 思绪回到他们相约的高尔夫球场。
        
        那天, 是吴忻主动约她去高尔夫球场。他在电话里说: “桑欣, 春天来了, 这么好的太阳浪费了可惜, 我请一天假, 带你去湖边的高尔夫球场打球。”
        “我不会打。” 她如实道。他轻笑一声, 说: “难道我真的想打球吗? 不过籍个借口跟你在一起罢。” 说罢, 静默一会, 道: “我想你。” 她的心一荡。
        高尔夫球场特制的青草地没有一根杂草、一点杂色。这样一幅天然地毯穿鞋子走路实在可惜。因为不打球, 球场自是很少光顾。她贪婪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叫: “可惜没带画板, 不然啊,” 她瞄他一眼, 说: “你这个模特今天当定了。”
        “还有更美的景在前面呢。” 吴忻径自带她到球场脚下的绿湖边。绿湖四周松树成林; 湖水是静止的, 闪烁着碎银子的光亮。晏语心旷神怡。 她脸露惊喜, 刚想抒发情感, 突然, 嘴巴张大了, 难以置信地看着湖面。
        “你看------”
        原来, 湖面上停泊着成千上万只水鸟, 它们姿态各异、神情悠然地伏卧水面。水像它们的床, 轻声哼唱着催眠的歌。世界在水鸟们半睁半闭的眼睑内合拢了。一切静止得宛如梦境。 
        吴忻从后面搂住她, 吻她的脸, 低声问: “看这湖面,像块大的溜冰场。会不会溜冰? 不会的话, 我教你。” 说着, 也不征求她的同意, 搂着她朝反方向旋转, 越转越快。 
        晏语双目仰天, 格格飞笑。 笑声随树林和天空一起飞速旋转、旋转。 突然, 一只红色飞鸟从浓荫间振翅而出, 从高处俯冲下来。它上下扇动翅膀, 嘴里发出一阵阵尖啸。晏语的耳际只闻一股强风压力, 眼帘内,鸟儿尖尖的嘴巴在加倍扩大, 且双眼狰狞。她发出一声惊叫, 跌倒在地。奇怪的是, 看她跌倒, 吴忻并不过来搀扶, 袖手一旁, 眼露一丝嘲弄的笑, 说: “想不到你这样不经转。”
        晏语四下张望, 哪还有红鸟的影子, 吁口气, 站起来, 问: “看到红鸟了吗?”
        “红鸟? 哪里? 它可是爱情鸟, 一般没有情缘的人很难见呐。” 吴忻说得煞有其事。晏语忽觉一阵失落, 满含醋意地问道: “你----不会跟我一样, 也是第一次见它吧?”
        “我?” 吴忻丝毫没在意地放出两声大笑, 随口道: “我跟它可是老朋友了。”他眼神缠绵地停留在她身上, 问: “不觉得我们的确有缘吗?”
        晏语不说话, 将头偏向远方树林与天空的空白处, 眼里浮上阴翳, 加强语气道: “我们的确有缘。”
        一阵风过, 一片树叶悠悠飘落, 不偏不倚, 正落在她头上。她轻微一颤, 刚伸手, 吴忻说: “我来。”
        四周静谧得象座天堂, 吴忻与女人交往从来都是直奔主题。他从晏语头上取走落叶时, 晏语身上散发出的幽香使他神醉。他胸口一紧, 两人如痴如狂的接吻电光火石般闪过。 他立刻让情欲压倒一切, 搂住她吻了起来。晏语任由他吻, 尔后, 抬起眼, 沉静地望着他, 问: “能不能告诉我, 你----和多少女人接过吻?”  
        “我?” 吴忻顿觉扫兴道: “总不能指望我给你的还是初吻吧?” 接着自嘲地哂笑一声, 低下头, 又要吻她。晏语心中旧的伤口微微一裂, 脸色随之凛然, 推开他, 闷闷不乐地走向一边。 
        “晏语, 晏语, 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听得一个低哑的声音在心里无力地挣扎。这个声音, 自她主动投身进吴忻怀中以来, 时常在情绪低落时发问。她避而不答, 因为知道无法抗拒诱惑, 哪怕前面是个大陷坑, 只要他眉眼一动, 会毫不犹豫地纵身而入。
        这是爱情么? 爱一个人真的可以让个体升华到如此忘我的境界? 是的, 李谦对她的爱就是一面最清晰不过的镜子。但李谦的爱永远只能停留在自作多情的单相思层次。那种缺乏两情相悦的爱, 对付出者来说不过画饼充饥。 她晏语才不会落得跟李谦同样的结局。
        是的, 吴忻曾错失过她, 因为他自负, 不懂得什么叫爱。 如今, 他们都已接近三十, 经历过一些生活的风风雨雨, 该到相互珍惜的时候了。晏语独自沉吟至此, 转身嫣然一笑, 道: “我当然不会贪心要你的初吻。不过,除了知道我叫桑欣外, 你还知道些什么呢?”
        “爱一个人需要知道那么多吗?” 吴忻信誓旦旦道: “对于我来说, 连桑欣两个字都是多余的。 只要能见到你, 听到你的呼吸, 触摸到你的肌肤, 便感觉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满足, 哪还有心思考虑那么多与爱无关的事?” 几句话说得情真意切, 晏语身体一软, 让他搂住, 轻声问: “真的很爱我么?”
        吴忻并不答, 低头吻住了她。晏语变得十分固执。她不要做第二个李谦。李谦在她眼里实在太可怜, 她不要成为第二个李谦。
        “你还没回答我。” 她用手堵住了他的嘴, 直视着对方的眼眸。吴忻道: “这还用问吗?”
        “当然。”
        “那好, 我可说啰。” 吴忻推开她, 双手做嗽叭状遮在嘴边, 大声叫: “我---爱---桑---欣。”
        晏语听到桑欣两字, 一怔。自与他较劲以来, 浑然忘了假冒桑欣之名。
        “桑欣……” 她像是沉吟般低语一声, 问: “如果她已经结婚了呢?”
        吴忻嘴巴张了张, 以为开玩笑, 一时不知何言以对。在以往的恋爱史上, 不乏与有夫之妇鬼混的历史。每次都提心吊胆, 感觉反更刺激。桑欣会名花没主?这个问题他想过。然,有主又怎样? 身体是她自个的, 爱给谁给谁。他一不抢二不骗, 凭什么让到手的美事化作泡影?
        晏语见他发楞, 心虚起来, 怕他认真追究。 毕竟, 谈论终身还为时过早。 “我是说如果。” 她语调一转, 笑道。
        “我的字典里没有如果两字。”
        “那好, 没有如果。我只要你告诉我, 从现在起永远只爱我一个人。” 晏语盯住他的眼神变紧张了, 惟恐他两片红唇里吐出不字。
        吴忻笑道: “天地为证, 刚才我不都说了么?”
        “不一样。”
        “那好, 我说。” 吴忻向来最会顺从女人的心意。迟疑片刻, 大声重复了晏语要他起的誓言。
        晏语陶醉地闭上眼,一激动, 任性劲上来, 继续要求: “还得告诉我, 你从来没有停止爱过我。”
        “从来没有?” 吴忻困惑地反问。
        “对, 从来没有。” 晏语狡诘一笑。那笑, 忽又使吴忻想起李谦的妻子。 那天喝酒, 与李谦正谈得兴起, 晏语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他回头的霎那, 看到的正是这种笑。
        “从来没有。” 吴忻昏乱道。立时偏过头, 不再看对方。那时正是晌午时分, 水鸟依然酣睡在湖面上, 任凭阳光的手轻抚。
        这是一个温馨的世界。他和她一前一后凝立于这幅画布前, 吴忻骤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他只是僵立, 只觉梦幻与现实交错, 似要把他拉入一片混沌。 
           
        双面佳人
        
        李谦忘不了雨中誓言, 他将一辈子爱晏语、保护晏语。去医院检查的前天晚上, 又在梦中体验了滂沱大雨。他独立雨中, 浑身湿透了,感觉很冷、很孤单。一个黑影悠悠飘过, 他呼喊着晏语, 追扑过去。黑影越行越快, 只听 “啪嗵” 一声, 他摔倒在地。他直僵僵地仰躺水里, 望着潮湿的天幕。我不能死! 一道闪电流星似从眼前划落, 他清晰地听到了来自心头的呐喊。
        就在李谦去医院检查那天, 吴忻因家中水管出现故障, 调休一天。 
        那天, 晏语百无聊懒, 独自骑车兜风。自高尔夫球场一别, 吴忻不再主动约她。晏语不知道吴忻在餐馆与李谦意外相遇, 更不知李谦外形的憔悴带给吴忻的冲激。只觉他闷闷不乐、心不在焉, 对自己不像刚开始狂热, 便胡乱猜忌, 生怕被他再次抛弃。若果真如此, 她----可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这天, 骑车经过吴忻家门口, 猛见吴忻车子, 一激动, 叩响了门。
        吴忻休息在家, 并不急于处理水管问题, 而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晏语敲门时, 思绪正在桑欣、晏语和李谦三人之间徘徊。桑欣和晏语两人的面影时而交叠, 时而游移、互为陌路。
        他怀疑什么? 心一哆嗦, 不敢深挖。假如, 圣诞夜不去李谦家喝酒就好了。他情不自禁暗叹口气, 想道: 不去李谦家, 便不会遇见晏语, 更不知世界上还有个与桑欣一模一样的女子存在。唉, 桑欣啊, 桑欣, 为何偏偏长得象她? 这种无与伦比的相像, 常使他产生错觉: 他在偷情。情-----他早偷过, 却是兔子不食窝边草。老同学、好朋友的妻子再美, 他吴忻决不染指。想到这一点, 吴忻心情激动, 恨不能立刻把晏语和桑欣同时约到。他腾一掀被子, 听到了敲门声。谁会在这个时候不请自到?
        他汲着拖鞋, 懒洋洋地开了门, 一阵耀目的光随空气涌入, 与他撞个满怀。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 光中增添了一道极为柔和的色彩。她----正临风站在门口, 白衣胜雪, 黑色的长发垂至腰际, 在空中微微飘动。吴忻怦然心动。
        “看你这呆样。” 她嗔道, 一戳他脑门: “不认识我了?” 她手指冰冷。脑门在这冰凉的一点中, 顿时清爽许多。
        “是你, 桑欣。” 他在念桑欣两字时, 刻意加强语气。桑欣嗤----发出一声笑, 重复道: “是我, 桑欣。” 说罢, 斜睨他一眼, 故意做出恼了的样子, 道: “我不请自到, 看来并不受你欢迎啊。” 说着假意离去。
        吴忻伸手, 捏住她白色风衣一角。衣角躺在他掌心微微颤抖, 像一只自投罗网的白蝴蝶, 吴忻盯住它的瞳孔在收缩, 似看到李谦那张苍白的脸。手下意识一松, 而她----却似被风推了一把, 纵身投入他怀中。
        门在他俩重叠的身躯后掩上。由于太匆忙, 风衣一角被夹在门外, 好在, 她并不急于走动, 糖一样粘住吴忻。他身上残留的被窝的气息, 带着股撩人的温存, 强烈地诱惑着她。
        “你的手熟知途径, 象一把旧钥匙, 在心的位置, 打开我的命运。” 
        她紧紧攥住他手, 合在胸口, 喃喃吟诵。 数年前与吴忻舞厅一别, 相思成疾。某天去图书馆, 偶尔发现这首诗, 信手抄在小本上。想不到此刻吟来, 声音仍如当年, 饱含感激与深情。
        是的, 一切都是命。她的命运注定须由他来打开。他不出现, 她这几年可以说白活了。她连续吟诵两遍, 眼里泪花闪烁, 声音颤抖着说: “你不知道, 能够让心重新跳动起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吴忻默默地听, 默默地凝视着她。她的睫毛很长、很黑、很俏, 微微颤动在下眼睑上, 似一排黑夜里的潮浪悄悄滑过心海。 他胸中轰然一热, 诸多顾虑顿时消散。世界相像之人何其多? 他犯不着为此作茧自缚、胡乱猜疑。这样一想, 心上禁锢已去, 数月来累积的情欲排山倒海而来。他摇摇欲坠, 似乎站立不稳。很快, 双手像钳子般牢牢地夹住了她, 生怕她脱离怀抱。晏语感觉到了他的情欲, “啊” 地发出一声无比轻微又无比欢愉的叫声。
        “噢, 宝贝。” 这是他每和女人接吻前必发出的呻吟。他吻她, 如狂风暴雨。轮到晏语窒息了。她推开他, 脱去风衣, 那被白毛衣勾勒的胸脯丰满诱人。吴忻只觉全身像被电流击中, 身体一软, 几乎半跪在她膝前。他疯狂地吻她的手, 吻着吻着, 抬眼试图与她对视, 发觉鼻尖已贴近她隆起的胸, 眼神迷乱了, 捏住她手的动作一点点加重, 同时感到她的身体慢慢下滑。终于, 两人跌倒在地板上, 分开片刻, 旋即纠缠一起。他们的眼帘内同时射出一线恐怖而疯狂的色彩。
        正当晏语试图脱去毛衣, 门铃响了。她的手僵在半空, 与吴忻面面相觑, 被这极不和谐的声音搞得不知所措。吴忻不悦地嘟哝: “谁?”
        其实, 这一声是问他自己, 不期外面有了回音: “吴忻, 是我, 李谦。”
        李谦一早去医院, 查出脑瘤。医生虽没直接明言, 然脸色凝重, 只叫他尽快住院动手术。
        他突然有一种预感: 他将不久人世。 这预感来得如此强烈, 心中反没一点悲情, 只是不舍晏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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