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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佳人

发布: 2015-1-22 16:38 | 作者: 王琰



        “有朋友? 何不早说, 让他也一块进来坐坐, 喝两盅?” 李谦追两步建议, 一边扭头朝窗外瞅, 果然发现有一辆灰色的轿车在等着。
        “不用, 李谦你别瞎忙, 让他在车上等会没关系, 我拿了手镯就走的。” 晏语在房里高声回答。说话间, 人已经出来, 先朝窗外眯一眼, 笑着对吴忻说: “我那个朋友脾气好着呢, 让他等一会, 车里有暖气冻不着他也累不着他。”
        “这不太好吧? 有现成酒菜, 好歹也让人进来暖暖肠胃。” 李谦搓着两手不安道。
        “我很快就走的。”晏语又说一遍, 人反而坐下, 与吴忻隔桌, 面对面。 “来, 让我先敬你一杯。” 她径自端起一杯红葡萄酒, 话里带话道: “我们其实并不陌生啊。”
        吴忻措手不及, 略显慌乱地举起酒杯, 舌头像沾了过多的酒精, 一阵阵麻辣, 平时的诙谐机智已无法调动, 脑子更像搅了一层浆糊、迷迷晕晕, 不知哪个是现实哪个是幻觉。晏语与他目前的距离, 又使他想起与桑欣临别时欲语还休的钟情。 两个女人, 两种风情, 却生着同一张脸。吴忻低下头, 眼神迷惘地盯着玻璃杯中的葡萄液, 不知身在何处。
        “晏语说得对, 大家都是老朋友, 不要客气, 不要客气。吴忻, 来, 快把酒干了。” 李谦催促老同学。心里焦急, 生怕老同学一时的迟顿惹火晏语, 到时新帐旧帐跟着一块算。
        “他不喝我喝。” 晏语浑似不在意吴忻的态度, 豪爽地一仰脖子, 饮干了杯中的酒, 双眸晶亮。
        “吴忻?” 李谦诧异地再叫一声。吴忻一昂头, 眼睛正对晏语, 只见她沾着葡萄液的嘴唇新鲜欲滴。吴忻似能闻到上面散发出浓郁的芳香。他眼皮一跳, 冲动地说: “真像。”
        李谦霎时领悟了老同学的失态, 松一口气, 笑着问晏语: “你认识有个叫桑欣的画家吗?”
        “桑欣? 桑树的桑, 欣欣向荣的欣, 对吗?” 晏语取张雪白的餐巾纸一抹嘴唇, 眼里波光流动, 点头道: “听说过, 都说她长得……” 晏语说到此, 略作停顿, 仿佛故意在等吴忻说下去。吴忻果然接了, 然一个 “和” 字出口, 正与李谦四目相交, 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从没为一个女人如此失态。说他单恋着那个女人与晏语相像? 那算什么? 这难道不是简接地在占朋友之妻的便宜? 这样一想, 便缄口装傻。
        “她像谁?” 李谦因听到一声感慨, 好奇地问晏语。
        晏语见吴忻没附合她接完话, 也就顾左右而言他, 道: “都说她才貌双全, 男朋友多得不计其数。” 晏语说到此, 脸色突然冷了起来。她蓦地起身, 疾步朝门外走, 道: “对不起, 我得走了。” 
        晏语离去时没再看两个男人一眼。 李谦和吴忻都把眼睛盯着她的背影, 直到她在门口消失了, 还伸长脖子朝窗外望-----看她如何瑟缩着身子钻进灰色的小车。
        李谦笑着嗔道: “你看她……” 话末完, 娇宠溺爱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男女间还可有这样一种类似父女般深沉体贴的爱意。吴忻像第一次认识李谦, 望着他发起呆来。
        
        梦中人
        
        吴忻果然买下了那幢房子。 成交之日, 兴冲冲打电话给李谦, 嚷道: “李谦, 搬家那天你和晏语一定要过来帮忙啊。”
        李谦把这话转给晏语, 晏语淡漠地答道: “乔迁之喜, 当然得去贺啰。” 真到吴忻搬家, 又推说有事不去。
        “还是去吧, 啊? 这多不好, 我都答应他了。” 李谦小心翼翼劝说。谁知晏语勃然大怒, 道: “答应他又怎样? 不能改么? 他算什么? 招之即来, 挥之即去, 一个电话说搬家, 我得放下手中正忙着的事, 陪着笑去看他如何显阔?” 发泄完, 也不管李谦是否受伤, 苍白一张脸, 负气将自己锁入房中。
        自听说吴忻买下了温莎的房子, 她便像变了一个人, 变得暴躁、易怒。李谦以为一切过失在他, 不该瞒着她偷偷请客。为此, 负荆请罪过多次。每次, 晏语都说与他无关, 却不肯道出烦恼的真正原因。
        吴忻搬家后的第一个周末, 李谦去学校与同学讨论课题, 晏语懒洋洋地躺在客厅的地毯上, 眼帘微闭。电话铃声一阵接着一阵, 声声似带着满腹焦燥和疑问, 晏语嘴角掀起一层模糊的笑。
        自听说吴忻要搬来温莎和他们做邻居, 心里像翻了五味瓶, 什么滋味都有。 当她不断对李谦咆哮, 试图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吴忻, 灵魂深处潜伏已久的渴望则搅得她六神无主。她强迫自己像以往那样出去交际, 换回的只是双重寂寞。以前让她快乐的朋友们已唤不起任何兴趣。
        她只想见一个人------而他, 恰恰是她应该痛恨、应该厌憎的。
        那天她借助服饰及脸部脂粉的伪装, 对吴忻演了一出戏, 整个晚上沉浸在一层莫名的颤栗和惬意中。只要一有空隙, 眼前便幻现出吴忻初见她时的震惊, 以及提起桑欣时流露的钟情, 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激动。如果, 他不搬来温莎, 她和他之间仍横隔一条长长的大桥。她也许就此把种种情愫归结为报复后的快感, 而让幻觉永远在大桥的上空飘荡, 她便仍是完整的她。
        可是, 他要来温莎居住。他和她之间没有了大桥的距离, 想什么时候见他, 只要骑上自行车, 就能见到。
        她该怎么办? 她知道她战胜不了自己, 那么, 先把自己离群索居起来吧。
        电话仍在嘀铃铃, 嘀铃铃……执拗地响, 仿佛知道主人故意躲避, 非要探个究竟。不用接, 定是那帮狐朋狗友。晏语顺手从墙壁上撕下一幅画, 看了看, 随手扔一边。
        地上躺着一只布娃娃, 两只黑黑的玻璃眼睛朝她一闪一闪, 似乎十分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晏语把它抱过来, 紧紧搂在胸前。这么大的人了, 仍保留着童年的布娃娃情结。所有认识她的朋友都说她本身还是个没长大的洋娃娃。
        晏语将下巴颏顶住娃娃额头, 一种温柔的接触使她生出无穷幻想, 感觉舒服极了。她轻咂一下干燥的嘴唇, 更深地闭紧眼。
        四周一片寂静, 冬日里正午的阳光比她还慵懒, 缓慢地穿过窗棂。窗外, 光秃秃的树枝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晏语听不见它们的呐喊, 只觉眼帘内的暗红不时被一团团黑影侵扰着、分割着, 变得支离破碎。她感觉自己长长的睫毛颤抖得厉害。她恨那些黑影。如果没有它们, 她一直面对太阳, 就能见到自己的梦中人。
        记得姥姥去世那年, 伤心失落的她常痴坐太阳底下, 昂着头, 闭上眼。一天、两天过去, 暗红的视觉里便开始活动起姥姥的身影, 一颦一笑非常生动。她招手, 远远地走来, 走呀走呀, 面孔越来越清晰, 却总也抓不住她。当然, 能够以这种方式与抚育她成长的姥姥相见已使她十分满足。如今, 面对阳光, 她又一次闭上眼, 心里想见的已不是姥姥。是谁? 她一阵哆嗦, 吴忻迷人的身影占据整个视觉屏幕。他眼神专注明亮, 红润的嘴唇嚅动着说: “这里人太多, 我们出去走走, 怎么样?”
        “这里……人多么?” 晏语茫然发问, 身子已似凌空而起。
        “噢, 宝贝。” 他强健的身躯逼近她, 嘴唇焦灼地落下来。 晏语呻吟一声, 带着积蓄已久的最原始的欲望, 变得毫无顾忌。她张开了秀丽的、弧线完美的嘴巴, 双手卡在他腰间, 胸脯激烈地起伏着紧贴他胸前。他突然放慢动作, 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 只听他嘲笑般问: “你----终于知道怎样接吻了?” 说罢, 哈哈放出两声大笑。 
        “你------” 晏语猛睁开眼, 身体仍在剧烈颤抖, 手上的布娃娃被扭曲得面目狰狞。她的脸一阵发烧, 四肢瘫了似地提不上劲。 她又在太阳里怔怔坐了会, 虽然在梦中被嘲笑, 心里没有一丝恼怒。 那对终于开启的嘴唇烈焰般在空中燃烧, 想要合拢并不容易, 便再次闭上双眼。
        她见自己近乎赤裸地躺在沙滩上, 雨从空中绵绵密密地落下来, 大部份坠落肌肤, 闪烁着莹润的光;另有一部份则依附于唇的边缘, 清凉而甜美。一个男人走过来, 看不清他是谁。他走过她身边, 又返回, 像在辨别一样失而复得的珍宝。突然, 他伸出手, 似乎想替她抹去身上的雨珠。她浑身一颤。他的手就停留在她身上, 开始抚摸她。他一手撑住沙地, 胳膊上一块块肌肉在阴郁的光线中呈现出近乎魔鬼的诱惑, 她眼里有一层蓝色的恐怖。
        蓦地, 看清了他的脸, 竟是李谦! 他额头青筋暴胀, 眼里有与她同样的色彩。
        李谦嘴里发出的喘气越来越重, 晏语的嘴唇正被吞噬。一阵窒息感霎时侵入, 她完全清醒了。
         “你干什么?” 她奋力挣脱, 趔趄着起身时, 发怒地问。
        “我……我……” 李谦涨红了脸, 讷讷不安地陪着笑脸。是她横躺地毯上色情的、充满挑逗的姿态使他情难自抑。可他并不解释, 况且, 对妻子喜怒无常的脾性也早已习以为常。所以, 他一边飞快穿衣服, 一边嬉皮笑脸地解释道: “我以为你是在等我呢。”
        
        粉墨登场
        
        晏语知道自己害了相思症。
        自从在幻觉里对吴忻张开双唇, 思想上已彻底摆脱最初的矛盾, 变得目标明确又毫无顾忌。毕竟, 她扪心自问, 吴忻是她惟一爱过的男人。她一直以为恨他, 经过那一梦后, 一切豁然开朗, 她仍然爱他, 而且, 陷得很深。她知道, 只要她主动跨出一步, 所有梦想都将成为现实。但这一步并不容易, 她再糊涂, 不会忘记自己是李谦的妻子。
        既然晏语-----作为李谦的妻子已不再自由, 那么, 桑欣呢? 如果让吴忻寻寻觅觅的桑欣重新浮出水面……
        晏语闭门在家, 一个人从卧室、客厅、到厨房持续不断地走动。目光落进每个角落却看不见任何事物。自从桑欣两个符号再次俱备了生命实体的意义, 她日渐枯萎的生命又仿佛被注射进新鲜的血液。偶尔, 笑声会突然从她嘴边泄漏出来, 但很轻、很短促, 仿佛背叛了某种约定, 旋即便由意识控制住了。
        她的面前摊着一张日历。 一月份还剩下最后一个星期, 排来排去, 几乎在每一天上都圈个红圈, 又打了道黑叉。新生命即将粉墨登场, 必须替自己选一个吉祥的日子。
        二月一号, 似乎也并不是大喜的日子, 窗外的阳光很美。她扔掉日历, 毫不犹豫冲出门外, 骑上自行车。
        星期六, 李谦每个星期六都去机房做作业, 但星期六一定是属于吴忻的清闲日子。她飞快踩动轮子。早春的风似要把她的脸皮吹破, 她仍觉得热。远远瞧见吴忻的新家, 一颗心更似跳出胸腔。她空出一只手伸进口袋, 摸到手机。那是一串早已烂熟于胸的手机号。
        电话那边很快传来吴忻的声音。 她深吸口气, 慢慢将自行车滑进车道, 足尖轻踮地面, 出神地盯着矗立眼前的大房子, 没有立刻报出姓名。
        “喂? 是谁?” 吴忻再次问。
        “我。” 她的声音陡转低沉, 染着浓重的忧郁情调。这第一个 “我” 字一出, 身心俱已沉醉进桑欣的角色里, 忘了晏语。只听她轻轻一吸鼻子, 叹息似地发出两个音: “桑欣。”
        这下轮到吴忻屏息了: “是你。”
        “是我。”
        “你-----”
        “我想你-----不会忘了那天的承诺吧?” 桑欣声音里漫不经心的调侃最是撩人心怀的。“承诺” 两字除答应做模特外, 似乎另有隐喻。吴忻立刻用他红润的嘴唇贴紧话筒, 答道: “我没忘。 不过, 要等你这个电话可真难啊。” 这句感慨流露了他对她的思念。 桑欣抿嘴轻轻一笑, 说: “我忙。”
        “哈, 忘了你是个大画家。” 吴忻略显紧张地放出两声干笑。电话那边突然没了声音, 吴忻心一沉, 对着话筒高声叫: “喂, 桑欣, 桑欣, 你在听吗?”
        “我在听呢, 说吧, 什么时间合适。”
        “现在。”吴忻脱口道, 旋即意识到自已的冲动, 便问: “不知你有没有空?”
        桑欣说: “你过来, 再朝窗子走近点, 望外看, 就知道我是不是有空了。” 说完挂断电话, 偷偷笑出了声, 仰起脸。那么多窗口, 不知他会从哪一扇背后凝视她。她情不自禁伸手梳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一颗心越跳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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