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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佳人

发布: 2015-1-22 16:38 | 作者: 王琰



        晏语猛听这声招呼, 只觉头 “嗡” 的一声, 所有的血液直往上涌, 脚像生了根, 定在原地。 吴忻, 吴忻, 无数次幻觉与他相遇, 她冷冷地瞟他一眼, 扬长而去。尔今, 他就在眼前, 正迈着他特有的潇洒舞步朝她走来, 脸上荡漾着魅人的笑。晏语睁大眼睛, 心激烈地跳动, 似要跳出胸腔。她想恨, 奇怪, 见到人却恨不起来, 脑子里尽是她献出初吻时的颤栗, 还有她在他怀里的迷醉。她又一次清晰地闻到了那股香草巧克力味。这味, 越来越浓郁地弥漫四周, 把她的身心紧紧缠绕。
        “吴忻, 给你带来一位朋友。” 寒暄过后, 赵君介绍晏语道: “这是------”
        “桑欣。” 晏语快速打断赵君, 接口道: “我叫桑欣, 桑树的桑, 欣欣向荣的欣。” 她美丽的脸一无表情, 一对黑黝黝的眼睛直视着吴忻, 那里面波澜微现, 却深不可测。
        吴忻自出国以来, 精神情感上陷进极度的饥饿期: 公司里不乏年轻美貌的女人, 但她们大都白人。 要与她们约会, 必须说英语。一想到操着自己并不很喜欢的英语谈情说爱, 他这个情场老手便感索然无味。 白人女性一旦被排除, 发觉可供选择的对象少得可怜。社交圈里的中国女人拖儿带口占多数, 偶有几位正值青春的留学生又长相平平。眼前的桑欣年龄容貌俱佳, 猛一见, 似曾相识, 仔细瞧, 又觉陌生。他沉吟般重复晏语胡撰给他的名字, 希望能从记忆的深井里挖掘出她的影子: “桑……桑树的桑, 这个姓很少见啊。” 
        晏语浑然不在意赵君频频递给她迷惑的眼神, 接话道: “非但这姓少见, 整个名字读起来还与 ‘伤心’ 两字谐音呢。” 说罢脸上掠过一道阴影, 眼神似怨带嗔地凝了吴忻一眼。吴忻接触女人无数, 最善琢磨女人心理, 对方只要一皱眉、一抿嘴便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晏语眼里的幽怨吴忻没有错过, 并且十分合时宜地涌起一股怜香惜玉的欲望。他宽大的手掌情不自禁伸出来, 在晏语的背上轻轻一拍, 柔声道: “只要你不伤心, 管那么多名字的谐音做什么? 说起谐音, 那我不成 ‘无心’ 了?” 说罢大笑两声, 这才去找被冷落一旁的赵君, 一指房子道: “地段我很满意, 如果里面也不错的话, 就定下这一幢, 再也不烦啦。” 他像故意说给身后的晏语听的。
        赵君不接他的话, 回身一指晏语, 道: “我刚才的介绍还没完, 你们两位倒好, ‘伤心’ ‘无心’ 地讲个没完, 让人不知所云。不过, 绕了半天圈子, 还得我来把话说完。她----是我们温莎华人社区的红人, 业余画家、舞蹈家、歌唱家。” 
        晏语被赵君的话逗得笑了起来, 轻捶他一拳道: “去你的, 哪来那么多头衔?”
        吴忻一听, 对晏语的兴趣更深了, 再看对方, 果然气质与众不同, 转身对着她, 微笑着问: “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他的声音轻多了, 像单独说给她一个人听的; 他眼神低俯, 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似乎要戳穿她的伪装。晏语嘴巴张了张, 没有声音, 心里一阵慌乱, 怕他已经想起来她是谁。她的脸上泛起红晕, 目光中闪烁着一层几乎是痛苦的微笑, 说: “我想为你画张肖像。”
        “我?” 吴忻一楞, 随即爽快地答应: “好啊, 还从没体验过做模特的滋味呢。”
        “它不是一件好差事, 希望你答应了不至后悔。” 
        “后悔? 我吴忻做事从来不后悔。” 吴忻轻松地答道。这句话刺痛了晏语, 她脸上的肌肉微一抽搐, 往日被忽视、被玩弄的隐痛又一次噬咬着她的心, 她冷冷说: “那就试试看吧。”
        
        脱胎换骨
        
        吴忻自见过晏语, 心里怎么也放不下那个自称 “伤心” 的女子。说好给她做模特, 分手后却杳无音信, 总不成反倒要他这个模特送上门吧? 他只得耐心等待。从来都是女人等他。 这一次在异国, 颠倒过来了, 开始品尝起等待的漫长和无奈。他躺在席梦丝床上, 心想, 若在国内, 这种时候他哪会独自干瞪着眼发呆? 即便在床上, 也不至如此寂寞。 思想到此, 体内的某种饥渴被调动, 眼前尽现各种女人的幻影。她们一个个投进他怀抱, 任他摆弄。忽然, 她们的脸都变成晏语的脸。 
        “我叫伤心。” 她悠悠地叹口气, 潸然泪下。 
        “遇到我这个无心, 你就会开心了。” 他一把抱住她, 极其娴熟地将手伸进她的衬衣内。他听到她发出一声无比欢愉的呻吟, 就得意地睁开眼睛。睁开眼的同时, 电话铃响了。
        是李谦! 李谦邀请他圣诞夜过去吃晚饭。
        圣诞夜, 晏语参加的华枫舞蹈队有演出任务, 不到深夜不归家。李谦事先没和她商量, 心想, 她不喜欢吴忻, 干脆瞒住她偷偷把这早该请的客请了, 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吴忻下午四点多钟驱车去李谦家时, 仍在努力回忆晏语。人人都说李谦娶了位靓丽女生, 他怎会记不住她? 是他见过太多佳人的缘故? 还是她根本没外传的漂亮? 吴忻读大学时和李谦一个宿舍, 他睡下铺, 李谦睡上铺。 记得曾在宿舍见过晏语一次。那次, 他突然返回, 晏语好像正坐在他床上听李谦讲话, 一见他, 迅速站起, 面向窗口而立。李谦也只是尴尬地朝他笑笑, 并不介绍。他呢, 一看阵势, 以为无意中破坏了他们的山盟海誓, 赶紧拿起东西溜出去。
        对晏语, 除半个模糊的侧脸及背影外, 一无所知。第二次也即最后一次见晏语, 是在他们的婚礼喜宴上。那年, 他继续留母校读研究生, 李谦已拿到去加拿大的留学签证。婚礼办得极其奢华, 很多同班同学接到了邀请。那一次他是应该看清新娘的脸了。无奈, 晏语盛妆艳抹, 被一帮亲朋好友左簇右拥, 自始自终距他十分遥运。他思来想去, 只有一团云絮般飘忽的白影在脑际缭绕。
        “吴忻, 快进来。” 李谦早将一桌丰盛的晚餐准备好。 从客厅的窗口瞧见他, 随即迎出门外。
        自机场一别, 不过两个多月, 李谦在吴忻眼里好像衰老了许多。他读大学时以瘦闻名, 但瘦得飘逸, 瘦得清隽, 故有 “仙鹤” 别号。尔今, 他更瘦了, 用 “形销骨立” 形容已一点不假。除瘦外, 眼神黯淡, 脸色枯萎, 背已略微伛偻。 这一切, 呈现出疲于奔命的力不从心。 “李谦。” 吴忻握住那双微凉的手, 心里掠过一阵恻然, 问: “最近很忙吗?”
        “忙。” 李谦无奈点头道: “读书、打工再兼顾家庭, 每天像打仗。” 说罢, 羡慕地瞥他一眼, 欲言又止。吴忻充满理解地点了点头, 忽觉喉头结了团硬块, 呼吸不畅起来。
        “你夫人----晏语呢?” 跟随李谦进屋后, 环顾四壁, 发现李谦的经济情况远比他想像得窘迫。他----竟连一件象样的家俱都买不起, 难怪迟迟不邀请他过来作客。还有他的娇妻, 每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恐怕也早已蓬头垢面, 今非昔比了。
        “很抱歉,” 李谦一听问起晏语, 道: “她这几个晚上都有演出任务, 恐怕很晚才能回家。”
        “演出?” 吴忻略显惊讶地反问: “什么演出啊?”
        “舞蹈。” 李谦说起多才多艺的妻子, 脸上顿时像喝了酒, 红润起来, 甚至连声音都变了调, 变得极其温柔而深情。他说: “晏语所在的华枫艺术团很受欢迎。 原本只为自娱自乐, 在华人团体表演。谁知一年不到搞得名声越来越响, 都说因为有晏语的加入才如此火红。” 说到此, 微微一笑道: “现在白人都频频发出邀请了。平时大小演出不断, 一到节日, 简直忙得不着家。今天晚上晏语要跳一个新疆独舞, 独舞完还有群舞。” 李谦对妻子的演出安排了如指掌, 他娓娓道来, 一脸骄傲。吴忻听了, 啧啧称奇道: “晏语跟你是同一届的, 也快三十了, 还能如此折磨去跳舞?”
        “她? 兴趣所致嘛。” 李谦把吴忻往厨房引, 一张旧的圆桌上已摆好酒菜。 “来, 我们边吃边聊。” 
        “哎呀, 真遗憾, 晏语不在。” 吴忻叹道。
        “以后会有机会, 会有机会的。” 李谦斟给他一杯红葡萄酒时连声说。 “房子的事看得怎么样了?” 他问。
        “噢,” 一提房子, 眼前顿时浮现 “桑欣” 的面影, 心里突感一阵惆怅。如果此时此刻是和她在一起, 不知会有多浪漫呢。这样一想, 出了神。李谦只听一声 “噢”, 不见下文, 专注地看着他追问: “怎么样?”
        “什么?” 吴忻竟一脸懵懂地反问。李谦便用力一拍手, 笑道: “你刚才魂不守舍的样子, 传递了一个十分强烈的信号: 那就是, 我们的希腊人吴忻又在恋爱了。是谁? 快点老实交待。” 吴忻一听, 爽然若失的感觉更强烈, 苦着脸道: “若真能恋爱倒好。可恨这种鬼地方, 一到晚上困守斗室, 你说上哪找知音?” 吴忻酒未入肚, 已勾起满腹心事。他的牢骚使李谦略觉诧异。
        “你还怕知音难觅?” 李谦问。 “只要你一招手, 国门内外的美女们不随你挑?”
        “哈, 那些女人。”吴忻一摆手, 不屑地摇头。他一仰脖子喝干酒, 自己动手接着再斟, 当把第二杯酒举到唇边时, 突然问李谦: “知道有个叫桑欣的画家吗?”
        “不知道。” 李谦断然摇头, 接着不在意地问: “男的还是女的?”, 问完恍然大悟, 道: “我知道了。”
        “她是谁?” 吴忻迫不及待地问。
        “你的知音啊。” 李谦挪揄道。
        “知音? 现在说这话还为时过早, 我不过对她略感兴趣而已。” 吴忻掩饰道。
        “那-----她是谁?” 李谦问。
        “只知道她是画家。”
        “画家?” 李谦眼神一亮, 道: “这容易, 晏语准知道。”
        “我知道什么呀?” 
        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问话, 两人吓一跳, 同时回望, 见晏语正亭亭玉立在门边。 吴忻猛一看晏语, 惊愕不已, 以为桑欣不请自到。 再仔细瞅, 又有点不同: 着绛红色新疆民族舞服的晏语浓彩重抹, 乌黑的长发被编成好几股辫子垂落胸前。她这副装扮不要说吴忻糊涂, 连李谦一时也不敢冒然相认。只见她脸上闪烁一抹狡黠的笑, 眼神滴溜溜地在李谦和吴忻两人之间徘徊。片刻沉静, 晏语再也忍不住笑出声, 身子轻盈地移过去, 问: “怎么啦? 是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吗?”
        李谦脸一热, 不好意思地干咳两声, 介绍道: “我妻子----晏语。” 说完, 不等吴忻反应, 硬着头皮一指吴忻道: “老朋友了, 一直说请他到我们家来, 今晚……嗯, 我们随便聚聚。” 李谦结舌地解释, 一脸陪罪的笑, 生怕她不给面子。
        哪知晏语笑得愈发妩媚, 斜倪一眼吴忻, 娇声问: “他----到底是谁?”
        “噢,” 吴忻赶紧起身自我介绍: “我叫吴忻。” 说完, 一眨不眨地盯着晏语。对方的装束变了, 神韵气质变了, 但与那个自称 “伤心” 的女子仍有脱胎换骨般的相似。双胞胎也不过如此吧? 
         “你就是吴忻。” 晏语含笑点头, 伸出手去, 热情道: “你好。老听李谦提起你, 我这边耳朵呀快被他唠叨得起茧了。” 晏语俏皮地拉住一只耳朵, 对吴忻倾过半边身子, 扮个鬼脸, 继续道: “本来早要请你过来的, 是李谦自卑心太重, 他说, 我们这寒窖哪供得起你这尊大菩萨呀?” 晏语轻捶李谦一拳, 随即将身子贴在李谦的胳膊肘旁, 那一副小鸟依人的亲昵最让单身汉羡慕。吴忻看得眼睛发直, 嘴角傻傻地微张着, 竟忘了回答。
        这一边, 李谦与晏语紧紧相依。 妻子的身体很热, 那热透过绛红色新疆绸裙传到他的手上, 很快, 他的整个身子也热了, 热得像被架在火上。他轻轻挪开妻子的手。晏语很透明, 结婚这么多年, 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心里从不留任何疙瘩。自以为了解晏语胜于他自己的李谦, 这一次算领教了妻子逢场作戏的表演才能。妻子, 到底还是顾全大局的, 没让他在老同学面前难堪。李谦感激地偷觑她一眼, 轻声问: “突然回来是不是忘记带什么东西了?”
        晏语噗嗤一笑, 一戳他脑门, 嗔道: “就你知道得多。”
        “彩排时忘记带两只手镯了。本来, 大家都说别太认真, 为这一细节再跑一趟。可是新疆舞手上动作很多,” 她轻皱两条细长的柳叶眉, 眼神似不经意地轻瞟吴忻一眼, 腰肢随之轻轻一扭, 双手向上高举, 两条粉白的手臂裸露在吴忻眼前, 在电灯下发出象玉般莹润的光泽。 她瞧过右手再去看左手, 然后对李谦说: “你看这手腕光秃秃的, 在舞台上刺眼着呢。”
        “是, 是。” 李谦附合。
        晏语再次凝神看了一眼两只美白的纤手, 恋恋不舍地将它们收回时, 恍然大悟叫道: “哎唷, 我没时间跟你们多聊了 外面还有朋友在车上等着我呢。” 边说边往房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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