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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佳人

发布: 2015-1-22 16:38 | 作者: 王琰



        没出息! 她恶狠狠地骂自己。那天猛见吴忻, 情急生智给了自己一个假名, 只想捉弄一下这个被女人庞坏了的 “无心”。谁知事与原违。她给了自己一百种接近吴忻的借口, 个个打着报复的旗号, 潜意识里只想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
        她伸手捂住发烫的脸颊, 晏语是谁? 李谦是谁? 她不要知道。她只须记住她是桑欣, 吴忻曾经欠她一份情债, 她有这个权利讨回。如今的她再不是当年连接吻都不会的黄花少女。她的体内一直深藏着一股潜流-----多年来她无视它的存在。可突然间, 它活了, 激越奔腾, 搅得她坐卧不宁。 她再也无所顾忌了, 她要做她身体的主人。
        “桑欣。”
        只听得一声唤, 吴忻不知何时已伫立在她面前。他仍没从突然见到她的震惊中回过神。“是你。” 过度的兴奋使他有点不知所措, 他搓着手, 不断重复: “真的是你。”
        他黑亮的眼神钟情地望着她, 似已读透她的全部思想。桑欣的脸一阵发烧, 一时不知说什么, 略显拘谨地站在他面前。
        两人四目交织, 各自眼底的情思已一览无遗。桑欣为自己寻找的几百种借口, 在吴忻的凝视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只想就此面对他, 站着, 站着, 让他身上浓郁的香草巧克力味道紧紧地缠绕着她。这是她最常梦见的情景之一。 眼泪霎时冲入眼眶, 她一低头, 用手捂住了眼。
        “这里风太大, 我们进去谈。” 吴忻没有看到她的眼泪, 她瞬间的失态已传递给他一个十分强烈的信号, 那就是-----他的相思并不孤单。
        他将她让进屋时, 以往面对女人的所有自信都已恢复。只是, 身子仍觉轻飘飘, 头也晕眩得厉害。 眼前的桑欣总使他有一层虚幻感。 他怕又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幻觉, 只需一眨眼的功夫, 桑欣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还从来没如此在乎过一个女人。 要怪, 也只能怪美国这块土地上适合他的女人太少。这样一想, 半年来累积的对于女人的渴念, 汹涌泛滥, 拼命要往外溢。 他在桑欣一进门, 就伸出两只宽厚微冷的手掌, 紧紧地从后面搂住了她。
        “噢, 宝贝。” 他的声音仍与当年一样, 带着极强的诱惑力。桑欣身体一僵, 心肠随之硬起来。过去的一幕快速倒映, 她听着吴忻的喘息声, 突然悟到当年失败的真正原因, 那就是: 她像大多数女人一样, 太急于把自己献出去; 男人, 只有对他们可望不可及的东西才觉得美好。桑欣转念到此, 轻轻一推吴忻, 说: “别忘了我叫伤心。” 说罢, 身体一闪, 离开他温暧的怀抱: “我来……” 她暖昧一笑,道: “是找你做模特的。” 说到模特两字, 脸微微一红。吴忻及时捕捉住了她瞬间的羞涩, 道: “我没忘。我天天都在等你。说吧, 该如何配合?” 他朝前跨前两步, 又柔情脉脉地加了句: “去哪间房合适?” 
        吴忻, 希腊王子吴忻, 什么样的女人没接触过? 桑欣那点欲擒故纵的心计又怎能骗得了他? 不过, 这样更好。他喜欢即将到手的女人有那么点矫情, 那么点叛逆。 这样, 到品尝欢愉的时候才更觉刺激。他说完那句话后, 再次果断地搂住她。
        桑欣, 李谦的晏语, 一直生活在李谦为她构筑的象牙塔里, 自私浪漫, 任性骄纵, 虽有绘画兼表演天赋, 偶尔也会逢场作戏一番, 生活中却是白纸一张。再次被吴忻搂住的她, 心开始擂鼓般地跳, 双腿虚弱无力。她咬紧牙, 竭力冷静道: “你就这样对待一个初次上门的客人?”
        “初次?” 吴忻空出一只手, 温柔地托住她的下巴额, 逼迫她面对自己, 说: “不, 你在我心里早已不是什么客人了。知道我为何这么着急地订下这幢房子? 因为你说过你喜欢, 因为这样离你更近。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吴忻喘口气, 努力抑制激动的心情, 继续倾诉道: “自从搬进这幢房, 我天天都在等你, 等你。你优雅、富有诗情画意, 我睡里梦里都忘不了你。” 他声音低了下去。眼看嘴唇快落下来, 桑欣头一偏, 苍白着脸说: “先让我参观一下你的房子吧。”
        “好, 当然好。” 吴忻松开桑欣, 一个人走向客厅, 拉开窗帘。太阳霎时如潮水般充溢了整个房间。从客厅返回的他被阳光沐浴, 他看着桑欣, 深情道: “第一眼见你, 我就有预感, 我们之间会有故事。来吧,” 他把手伸给她, 说: “上楼去看看。”
        桑欣没动。吴忻身上的光使她想起了那晚的月光, 以及那晚月光里的她和他。那晚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一盏又盏路灯光朝着天的尽头延伸, 突然闯入的他和她便像进入了一个真实的梦境。
        “你这客厅大得像舞厅。” 她喃喃道。
        吴忻的身体轻微一颤, 笑问: “真的么?”
        “你一定很喜欢跳舞吧?” 桑欣直视着他问。
        吴忻一怔。跳舞。多么年轻有活力的两个字啊。是的, 他喜欢跳舞, 他的整个学生时代, 他人生的许多章节都和跳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连。啊, 跳舞。他不再说话, 渐渐发黄褪色的音乐开始遥远地响起, 眼前随之舞过一个又一个年轻女孩的身影, 她们个个空灵如云, 轻捷似鸟。他的眼中迸射出一线灼热的光, 蓦地转向她, 问: “愿意和我跳一曲吗?”
        “现在?” 桑欣愕然。
        “是, 现在。”
        “音乐呢?”
        “在心里。” 吴忻凝望着她说, 两人的心同时一颤。桑欣眼眶一热, 任由他搂住她的腰, 微微摇晃的舞步像踩在云里。舞着舞着, 吴忻的瞳仁里浮出一层远梦般的笑, 低俯在她耳边问: “跟我跳舞的感觉如何?”
        桑欣幽怨地瞥他一眼, 道: “都说女人年轻时像果酱, 渐渐地成了一块干面包。我想你以前一定是舞厅的常客, 搂的也大都是甜腻柔软的果酱型女孩。所以呀, 刚才那句话应由我问你才合适。跟我跳舞的感觉如何?” 桑欣抬起脸问时, 眼帘微拢, 嘴里的气息变粗了, 喷在他脸上, 热热的。只听她呓语般道: “一晃快八年了, 如今的我呀, 快变成一块没人要的干面包, 你感觉她-----和当年差远了吧?”
        桑欣的话没完, 嘴唇被吴忻飞快吻住: “你就是果酱。” 他含糊不清道, 越吻越缠绵。一开始, 她试图推开他, 很快, 意志在他的热吻瘫痪。她清晰地记起了那个梦。 她娴熟地张开双唇, 两人的喉头同时发出一声呜咽。他的吻细腻温柔, 像一道轻浅的小溪, 滋润着她旧日伤疤上的每一道皱褶。她神魂颠倒了, 原来男女间的亲吻可以变得如此美好, 如此销魂, 这-----是她和李谦结婚以来从没体验过的激情。她贪婪地回吻他, 越吻越疯狂。她紧紧攀住他的脖颈, 她的吻变得急如风暴, 如饥似渴地吞噬了他, 仿佛要吸尽他所有的呼吸。 
        吴忻猛地睁开眼, 桑欣酷似晏语的容貌突然如霹雳般地击中了他。他一个哆嗦, 用力推开她: “你……” 他怔怔地望着她, 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啦?” 她半睁着一对发高烧般昏昏的眼问。
        “哦, 对不起。”吴忻略显茫然地说。再次凝视着桑欣。她是桑欣, 不是晏语。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自从有了这层意识, 他便有所顾忌, 不再自由。
        “为什么说对不起?” 被滋润后的她, 脸上每一处细微的毛孔都张开了。她主动投进他的怀抱, 迷恋地望着他的嘴唇, 低语: “被人爱的感觉真好, 再搂紧我一点, 再搂紧我一点。” 她抬起潮湿的眼睛, 说: “告诉我, 你爱我。”
        吴忻凝视着她的目光变得紧张了。眼前闪过在李谦家, 晏语喝葡萄酒的情景。晏语的嘴唇红似樱桃, 散发着极其诱人的光泽。
        “说你爱我。” 桑欣仍痴迷地催促。吴忻浑身一震, 猛一摇头, 竭力甩开纠缠他的思想。
        “说呀。” 
        “我-----爱你, 桑欣。”吴忻咽了咽口水, 桑欣两字脱口, 才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 心中暗怪自己神经过敏。世上相像的人本多, 他又何必疑神疑鬼, 坏了气氛? 这样一想, 再次敞开怀接纳了她。
        
        邂逅
        
        李谦站在餐馆厨房的水池旁, 由于身材瘦小, 用不着弯腰垂颈, 鼻尖即可触及小山样堆积的盘子。水笼头哗哗作响, 一股又一股烟味从吸烟座飘进狭窄、潮湿的厨房。他的手飞快运作, 眼神集中而麻木。
        “李谦, 快点洗, 盘子不够用了。”
        “好。” 李谦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茫然地瞟一眼。
        正是傍晚吃饭的高峰期, 餐馆生意好, 人手不够用, 往往一人顶两个人的事。 
        “师傅, 我们要的清炒虾仁怎么到现在还不上?”
        厨房门口又传来顾客略显不满的询问声。李谦对此早已见多不惊, 头也不回地答道: “快了。”
        “已经等了二十分钟, 到底还要等多久?”
        “你-----去问炒菜师傅吧。” 李谦侧过半边脸, 朝正在炒菜的师傅嘴巴示意, 继续低下头洗盘子。
        那位客人突然不再作声。李谦以为他已离去, 便长叹一口气, 用手指推了推眼镜。他十分疲惫地转过身, 将脊背顶住水池边沿, 想抽空歇一会。近个把月来, 老头痛, 浑身酸软无力。他眉峰紧蹙, 用手抵住前额。
        “李谦, 天, 真的是你?” 只听一声惊呼, 顾客冲动走上前。
        是吴忻!
        李谦一楞, 没料会在如此尴尬的境地遇上老友。吴忻知道他在餐馆打工, 他也从没刻意隐瞒。然吴忻眼神里流露的错愕、惋惜、同情等种种语言, 使他轻松不起来。 通过老同学的眼睛, 好像第一次发觉了自己的无能和失败。
        “是你呀。” 他用笑掩饰泛滥胸中的自卑情绪。
        “这……” 吴忻结舌地看了看拥挤不堪的厨房。只知李谦课余打工, 没料环境如此之脏, 工作如此之苦。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嘴唇动了动, 努力了好久, 干咳一声, 声音空洞道: “真巧啊。”
        “是, 很巧。” 
        好像吴忻的尴尬有传染, 李谦接连干咳两声。咳完, 萎黄的脸上有了红色, 神情随之放松, 问: “带朋友来吃饭?”
        “一位同事。” 吴忻飞速瞟一眼洗碗池, 像是自语道: “没想到你在这里。”  水池旁有一只大的垃圾筒, 食物腐烂的气味一阵阵从里面飘出来, 闻着令人作呕。若对面不是李谦, 他吴忻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他过份僵硬地站着, 双手交握, 紧紧按在小肚子上。
        “嗨,” 李谦看他那样, 故作轻松道: “我都在这里干了三年啦。 没事, 打工嘛, 能找到事做已经不错, 还挑剔什么?”
        “晏语……她……知道你是在这里打工?” 吴忻问。不知为何, 一提晏语, 桑欣的面影浮现眼前。
        “晏语?” 李谦没想到他会提这个问题, 摇头道: “她从没来过。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噢。” 吴忻凝了会神, 道: “你应该让她来看看, 看看你工作得多么辛苦。 她-----就会在生活上多关心你一点。”
        这话使李谦陡生不悦。吴忻凭什么判断晏语不关心他? 可晏语, 唉, 最近喜怒无常的表现又实在令他不知所措。晏语, 晏语, 李谦思想到此, 不觉叹了口气。
        “李谦, 我最近和桑欣联系上了。” 由晏语想到桑欣的吴忻一阵心旌摇荡, 忽略了李谦瞬间的失意。
        “真的?” 李谦笑问。
        “什么时候我带她来, 你呀, 见了肯定要大吃一惊。” 吴忻神秘一笑, 心则莫名一跳, 跳得他慌慌的, 甚至不敢直视李谦的眼睛。
        真有点莫名其妙。他暗自生气道, 都是因为桑欣和晏语长得像, 就把自己搞得如此神经兮兮。
        “好, 一定要安排个时间。不过, 我才不会那么容易吃惊呢, 谁不知道希腊王子的女人个个都是西施转世?” 李谦挪揄道。
        两人谈话的气氛刚开始融洽, 炒菜师傅直着脖子又在喊: “李谦, 盘子, 快把盘子送过来。”
        李谦一听喊, 眼神随之集中麻木。吴忻也想起被冷落一旁的同事。他急匆匆告辞道: “我走啦, 有空再联系。” 离去没多久, 又踅回, 特意关切道: “李谦, 你脸色不好, 多注意休息。”
        吴忻走后, 服务员又收拾进一大筐盘子, 她们忙碌的身体在李谦的眼里影影绰绰。他机械地打开笼头, 机械地冲洗盘子上积剩的菜肴。头一垂下去, 一阵剧痛电流般掠过。他眼皮一跳, 惯性地用力咬住嘴唇。
        晏语, 他在心里呼喊。 每次阵痛袭来, 他即用这种方式安慰自己。头埋得更低了, 耳膜里震动着肆无忌惮的水声。
        水声, 水声, 他正是在一个水流如注的黑夜里赢得了晏语的心。头痛缓解了, 凝视着自来水的眼神变得那么温柔, 整个身心似已融入与晏语定情的雨夜。
        
        那个雨夜, 晏语心神不宁地躺在女生宿舍的单人床上, 目光不时忧惧地越过窗外, 双手合在胸前, 似在做一个很难的决定。突然,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紧接着一声霹雳, 玻璃窗被震得直颤, 连带她的床一块摇晃。
        楼下隐约传来李谦的呼喊: “晏语。”
        隔壁床上的同伴咕哝一声: “晏语, 别再折磨人家了, 快出去吧。”
        女生楼下, 一团银灰色凝固在潮湿黯淡的路灯光中。他是李谦。为博取心中女神的青睐, 年轻痴情的李谦已在晏语的宿舍楼前徘徊了五个小时。晏语不为所动。他发誓, 如果晏语不接受他的爱, 将站下去, 直到地老天荒。整整五个小时, 他以满腔热血承受着雨的侵袭、风的嘲谑以及雷的恐吓。
        “晏语, 我爱你。” 他在雨中高呼。最初夜幕降临时, 女生们纷纷推开窗户指指戳戳。
         让她们认为他是个疯子吧。只要他钟情的晏语出现。可是, 五个小时过去, 晏语没有瞟他一眼。夜越来越深, 雨越下越大, 四周的一切都被水流笼罩, “哗哗哗……” 
        “晏语……” 李谦的声音依然高亢, 身体被雨水裹住, 与夜融为一体。当晏语心惊胆颤地找出雨伞, 冲进雨中, 来到他的身边时, 李谦喜极而涕, 紧紧拥住她, 狂呼道: “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 你会的。”
        “你-----” 晏语一张口, 雨水猛地灌进嘴巴, 雨伞早不知被风刮向何处。昏弱的光线中, 她正奋力想要挣脱李谦的拥抱。
        “答应我, 晏语。” 李谦急切的吻随雨水一起, 落在了晏语冰凉的嘴唇上。
        “李谦, 求求你, 别用这种方式强迫我。”
        “我爱你,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 李谦热血沸腾, 狂热的吻从晏语的嘴唇滑到脸颊, 喘息着呓语: “你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煎熬。噢, 晏语, 答应我, 晏语, 让我爱你、保护你一辈子。我一定会使你幸福的。”
        雷在遥远的天边轰鸣, 雨径直哗哗流淌。
        “哎哟, 李谦, 水溢出来了。你发什么呆?” 服务员一声惊呼, 把李谦拉回现实。他旋紧水笼头, 手又开始机械的操作起来。
        “李谦, 你脸色不好, 要不舒服的话, 跟老板说一声, 早点回去吧。” 服务员盯他两眼, 关切地说。
        “没事。” 李谦勉强一笑, 道: “有点头痛, 很快就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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