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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伙

发布: 2014-11-06 14:19 | 作者: 朱华



        做一个全玻璃的展销中心!就像方妮想要的那种房子——阳光和星光都无遮拦地照射进来,让所有的展品都象在露天摆放一样充满自然的色调,透明的玻璃内部用绿色植物装饰,既凸显自然的生机又显得空间层次丰富,人们走在其中仿佛置身户外,又可以通过巧妙的采光和空调设计避免日晒……这个念头一来到纪涛心中,他的眼前立刻豁然开朗,思如泉涌,转身扑到图板上,铅笔飞快地勾勒起来。
        画到三点,一座全透明玻璃的不规则多边形、有修长尖顶的一层展销中心出现在纪涛的图板上,纪涛满意地端详再三,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床睡了。
        第二天,陈明一看到这张图就大摇其头:“太不现实了!老兄,你当你是谁?贝聿明?搞玻璃建筑?我们只不过在做一个工厂的产品展示中心而已。拿个稍微有点几何变化、线条流畅的设计就行了,你搞这么偏门,谁知道主持招标的领导什么思想?通常这种大企业的高层,都起码五十多岁了,审美特别传统,拜托!这可是咱俩翻身的机会,你脚踏实地点好不好?现在不是搞理想主义的时候!”
        纪涛被这一瓢冷水浇下来,情绪顿时从亢奋的高峰跌到谷底。他个性很优柔寡断,工作上大部分事情都唯陈明马首是瞻。而事实也总证明陈明的看法几乎百发百中。又憋了两天,他做了三个中庸传统的方案,再拿给陈明看。陈明看中其中一张,赞不绝口,决定采用这个方案,即刻找人去画效果图。
        把图纸交给画效果图的人时,纪涛终是不舍“玻璃房子”,于是一并交给那绘图师,让他再多画一幅,装帧不用太好。那人打开图只看了一眼,就啧啧赞叹不止,说这个方案比上一个不知强多少倍。纪涛苦笑着说:“怕风格太前卫了,投标不中。”那人说是啊是啊,现在甲方要求是至高无上的,好多有创造精神的精品都被埋没了。惋惜慨叹了半天,他卷起图纸来说:“你放心,这个我不收你钱,保证好好画,装帧也要一流!”
         
        三
        几经周折,被介绍人敲诈了五万介绍费,他们终于接到了展厅装修的项目。签了合同后,纪涛和陈明一门心思投入到紧张的施工中去了。
        这是两人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大项目,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陈明喜欢乾纲独断,听不得反对意见。纪涛虽然平和些,但遇到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就会坚持到底。两人出现分歧时,纪涛往往不与陈明争吵,但拒绝执行。等陈明来问他的时候,他才说出自己的理由。陈明如果不同意,便得继续说服,如果他点头了,表示同意;如果他继续默不作声,那就是还没被说服,再去干的时候他还是会拒不执行。
        两人摩擦频频,但心里都明白这个项目对他们太重要了,一定要完成得尽善尽美,因此虽然屡生矛盾,但最后的结果总是会落在对项目完成最有利的意见上面,倒也算合作愉快。
        土建顺利地进行着,纪涛整天扎在工地顶着烈日监督工人施工,陈明则开着货车到处采购材料。一天,陈明一大早就去公明的建材市场订货,纪涛正在工地指挥工人灌浆,忽然接到陈明的电话,说去到早就约好了的材料商那里,材料商却说原来定价一百二十元的国产木板没有了,只有二百八十元的德国进口木板,跑了好几家,都说国产木板断货,一个月之内都不可能有。“二百八的那种我看跟国产的一模一样的,可价钱就是讲不下来啊!你说怎么办?”
        纪涛在噪音巨大的工地对着手机吼叫着:“不行啊!一下子上去一半的成本,咱承受不了!木板要用一百多平米呢!”
        陈明也在电话那边喊:“可是今天再不定来不及了啊,他们要下单、加工、运货,交到咱们这正好开始用,这都卡着天数算呢!这样吧,我前几天在宝安不是还看了一个国产板的样本吗?那个一百三,质量稍微比一百二的差点,水分有点大,但那个有现货,我估计运回去在咱们那工地放着,暴晒一段时间,水分也就差不多蒸发光了,你说好不好?我现在去一趟,马上就能提货!”
        “不行!水分大的木板是晒就能晒干的吗?晒干了它也翘边翘角不平了!”
        “找东西压着啊!”
        “……”
        “那我去宝安了啊。”陈明听纪涛没再说话,“咔”地一声挂了。
        纪涛铁青着脸看了一眼手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又在工地里转悠了一个多小时,纪涛听一个工人说:“听说8号台风今天下午在深圳正面登陆,这下要凉快几天了。”他蓦地想起,对啊!昨天晚上看电视一直在预告,今天下午要挂黑色警报。他跑出去看了看天色:天空已经阴云密布,道边棕榈树的树干开始摇摆了。
        这时候手机又响起。纪涛接起来,方妮焦急地说:“纪涛,别在工地干活了,已经挂到黄色警报,台风眼看要登陆了,你赶紧回家吧!”
        纪涛挂了电话,叫所有工人停止手上的活计,把该加固的架子加固,该苫盖的东西苫盖,然后回宿舍去避风。他自己抱上一大卷帆布打了个出租车向宝安开去。
        路上风就大起来了,路边行人的雨伞不断被翻转卷走。司机嘟嘟囔囔后悔不该拉这趟活儿,甚至几次靠边要放纪涛下来。纪涛不停说着好话,直至许诺给两倍的钱,司机才闭上了嘴。到了宝安那家建材店,纪涛叫司机等在路边,跑进去问店老板,老板说陈明拉上货刚走五分钟。纪涛上了车让司机再按原路折返。暴雨猛烈地灌了下来。隔着车窗看外面,已经白茫茫一片什么都不清楚。
        路上积水渐深,司机无论如何不愿意往前开了,他怕熄火,水再大些的话,一旦熄火,把他的车冲走都说不定。纪涛只好付了钱,抱着帆布下了车。他刚一下车,司机立刻一溜烟掉头找避雨的地方去了。
        在暴雨狂风中,纪涛蹚着及膝的水艰难地行走着,还好是顺风,否则他将寸步难行。走了没五十米,就看到汪洋之中那台蓝色的小货车孤零零地停在马路当中,车顶上趴着一个人,用自己的体重压着窄小的苫货帆布。纪涛赶紧跑过去,跳上车,抖开手里抱着的帆布,在陈明的协助下把木板密实地又盖了一层,然后也像陈明一样趴上去,两人手拉着手,抵挡着暴风雨一阵阵的袭击。昏暗的天色下,两人全身湿透,在一道道闪电的光亮中,偶尔能看到对方被头发盖住了大半的脸。天地仿佛重又回到了混沌初开的时刻,世界在上苍的暴怒中畏缩地颤抖,他们都感到心脏就在喉咙口处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风平息了,雨势逐渐减弱,满街被风刮断的细小树枝、粗壮树干都在急急的积水中漂流。躲风雨的行人和车辆都松了一口气,从各个角落走了出来,撑开伞从容地走。公路上熄火的车辆三三两两在打火启动。
        纪涛和陈明坐到驾驶室,各自点了一支烟慢慢吸。
        “你说得没错,晒干的木板是会不平。我跟老板讲价钱,他把价钱降到一百二了,而且答应有不平木板可以换货。”陈明抽烟抽到一半,开口跟纪涛说。
        “其实也没多大事,铺这种木板的不是显眼地方。”
        “我这个人比较武断,你别跟我计较。”陈明把烟头按到烟灰缸里。
        “好了。我了解你,这种话用不着说。”纪涛用手摩挲着湿头发,发动了汽车。
         
        四
        方妮被老板骂了,因为做出的方案不符合客户的要求,属于方妮自作主张。
        “以后我叫你怎么干就怎么干,这里不需要独立思考!今天加班!把它按照原来的计划改完!”老板板着脸不耐烦地挥手把方妮打发出办公室,那手势就像在轰一只苍蝇。
        方妮拿着被要求重新返工的方案,沿着走廊的边缘走着,眼泪很快流下来。本来以为广告公司是个能够充分发挥个性和创造力的地方,可是方妮两个多月却一直在做最小的杂工,只能按照上级的意志亦步亦趋。在这种程式化的运作中她只是个机器,根本不需要任何才华和激情。
        回到办公室她给纪涛打了个电话,说要加班。纪涛在轰鸣的背景下,只吼叫了一句:“听不清楚!”就挂了。方妮拿出一叠空白稿纸,吸了吸鼻涕,发了会儿愣,埋头开始写。等她再抬起头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回家的路上她买了两笼小笼包,准备带回去当夜宵跟纪涛吃。可进了家门,家里仍黑乎乎的,纪涛还没回。方妮摸索着开关按了下去,灯一亮,两只灰黑色的影子在地面上倏忽窜到衣柜底下去了。“老鼠!”方妮尖叫了一声,差点昏倒,转身跑到了门外的走廊上。走廊上也黑暗一片,借着对面楼照过来的微弱灯光看,地面上也时不时地窜过几条灰黑色影子。
        天哪,这是什么世界!
        方妮只好跑回房间,把所有灯都打开,一个箭步跳到双人床上,坐在床中间,放下蚊帐,抱着枕头瑟瑟发抖。在明亮的灯光下,屋里好久再没动静。而当方妮鼓起勇气慢慢挑开蚊帐准备下地时,却看到一只拇指长的老鼠正站在床前抬头看她。
        “妈呀!”方妮惨叫一声放下蚊帐,一气缩到了墙边。这时她才发现手里还拿着装小笼包的塑料袋,老鼠估计是冲着她的包子来的。一时,方妮神经质地抬头看着蚊帐顶,觉得那里也有老鼠在窥伺;低头巡视床上的竹席和毛巾被,似乎老鼠已经上了床。整个房间里充满了危险,心脏都跳到喉咙口了。
        方妮在床上缩成尽量小的一团,眼泪放肆地流出来。“妈妈……”方妮在泣不成声中小声叫着,“妈妈……我好……我好怕啊!……妈妈……”
        午夜,纪涛才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家,他看到哭得双眼红肿的方妮手里拿着一袋凉包子,坐在落了蚊帐的床上头枕着膝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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