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 下一篇

唐晓渡谈顾城:我们这代人都有病

发布: 2013-11-21 20:41 | 作者: 徐鹏远



        凤凰网文化:中毒?
        唐晓渡:中毒,说那死得快,这个我印象非常深。蝌蚪是割过腕的人,她自杀过俩次,她说当然要快就是这个氰化钾,我一直准备了一把手术刀,她说割动脉也是很好的方法,我当时听得这挺残酷的事,她说你不知道,割动脉血喷出来的时候有一种巨大的快感,然后人会慢慢的在一种非常幸福的、极乐的安详,因为血流得非常快,人不感到痛苦,因为意识是慢慢丧失的,这个我印象非常深。所以最后居然是一语成真,最后自杀就是用她收藏的那把手术刀,她是护士长,她原来是部队医院的护士长,她就是用了那个她收藏的那把手术刀割自己的动脉。所以好多事情,往后想想真的不能瞎说,说着说着就成真了,就像美国电影老演那个大厦一会被水淹了一会被火烧了,最后就演成这个结果了,是这样。

        那代人重要功课是学会对自己无情  顾城确是个极端的人

        凤凰网文化:有一种说法是说警方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
        唐晓渡:对,那当然是一些说法,杨炼说的这个细节我是比较相信的。我们又谈到死亡的问题上来了,因为那之前我想对顾城来说,精神崩溃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在德国的时候他就有一次掐住谢烨的脖子,当时是因为周围有人,警察来了,谢烨脸已经紫了,你想他使了多大的劲,后来警方是征询了谢烨的意见,就是你起不起诉他,你如果起诉我们现在就把他带走,谢烨考虑了以后还是说算了,毕竟也是恩爱了这么多年了,所以他们从德国提前离开了,从美国回到新西兰的。我想这个崩溃已经有过,当然后来也谈到过诗里面出现的斧头的意向,说死亡是一朵莲花,斧子怎么样怎么样子,就说这些东西它出现,恐怕这个时候还不是谶语,事后看才是谶语。因为这些东西,这些意向就是非常唯美的、凄美的、暴力的这种东西有时候会在他诗里面以奇怪的方式出现,特别是后来包括在哲学上有一些感悟,他自己也讲过,他一直在裁判自己,深怕谁会宽恕自己,就是那一代人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课就是学会对自己无情,那么你学对自己无情一个就是从认识论的角度你不要被那些情感的东西遮蔽你的眼睛,你要学会无情地去穿透这个世界,因为一旦你带了感情进行,它就不是那么回事,那个事物也好,那个经验也好,就会蒙上一层温情脉脉的东西,而且会被扭曲,它会变得甜、腻,它不是本来的那个经验的样子。
        顾城在审美上也是一个很极端的人,他是要求很纯粹的东西,当然关于他的暴力的那一面的来源是一个更复杂的问题,但他对美的纯粹,对所谓纯美天国的迷恋和他那个暴力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种精神结构必然性。
        凤凰网文化:说他是喜欢极端的。
        唐晓渡:他确实,包括我刚才说他那个姿势,他手势都是垂着的,或者是这样放着的,他发言的时候只有这俩个姿势,要不垂着俩边或者是这样子。
        凤凰网文化:这个样子还能发得长篇大论?
        唐晓渡:对,因为他不是对着人说话,他是对天国说话,我觉得他是对一个遥远的、不一定很具像的(地方),因为我想顾城还不是一个偶像崇拜者,但是他是一个对所谓纯美、对那个天国。
        那么这个东西,你看顾城特别是他早期的,大家为什么称他为童话诗人,确实他的诗特别纯粹,他没有什么杂质,是晶莹剔透的,像他说的露珠那样,你像塔松那个造型也好、颜色也好都是很干净的,这个彩虹是一个梦幻的东西。当然后来我说后来塔松是8岁孩子的感受,是他自己在追溯里面说的,你人生经验到了20多岁你还这样,那就是有问题的。当然大家当时很喜欢顾城的诗,不奇怪,舒婷的诗甚至比北岛的诗赢得了更多的读者,因为经过了文革以后,大家一个是情感上需要得到按摩,舒婷的诗有一种按摩功能,她就是把大家久违的人性当中柔软那一部分,当时就是比较优美的部分,忧伤的、忧虑的那一部分揭示出来。顾城就是把大家对美的、对真正的那种对自然的、语言的、人际关系的比较纯粹的东西他都写到了,都揭示出来了。所以那时候印象中有一本顾城和舒婷的合辑,他们是可以把名字隐掉的,就是说把他们混一起,当然很多时候你能分得清这是顾城的这是舒婷的,但是很多时候是不清楚的,因为他们的风格在这一点上是可以融合的,他确实是适应那一段时间人性当中或者是审美当中的这一种需求。
        凤凰网文化:那他们合出是他们俩自己的主意吗?
        唐晓渡:是,是他们俩的主意,因为他们自己也意识到美学上的光谱的相似性,但是顾城实际上后来不可能再那样写了。

        80年代对诗歌的狂热属于人类古老宗教情感

        凤凰网文化:刚才说到80年代诗歌,人们的那种热情就像现在的明星粉丝一样,能不能讲一讲当时的情况?
        唐晓渡:当时其实这个,我想,这其实就是可以讲是人类很古老的一种感情,把自己绝对的那个一种情感,其实它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宗教感、来世,但是怎么用这个,宗教感被用在什么方面是不一样的。比如说我们作为文革的一代,我们的宗教感是被牵引到对毛主席、对党、对社会主义、对人民的这个热爱。那么其中最具有宗教色彩的当然就是现在被称为个人崇拜,就是毛的感情,在当时是很真实的一种感情,而且那种狂热,比如说你在电影上可以看到的像毛在广场在天安门城楼上一出现的时候,这不只是红卫兵才有的狂热,你看从建国大典下面人们狂呼的时候的表情和动作、他们形体语言、他们的目光,那是一种狂离的状态,只是说文革把那个推到更极端。在那个时候还是一种比较真实的人类感情,但是到了文革那时候它已经是一种非人类感情了,就是比较极端。但是这种出于对自己,首先是一种需要,是投射出去的,所以对毛的狂热,包括当时对诗歌的狂热,现在对歌星的狂热同样都是一种古老的人类感情的表达,那就是说他热爱到了极致,完全是一种不过脑子、不分析的、一种洪水一样的东西。你想热爱诗的人,都是情感比较极端的人,都是这样的,除了这个直觉的传统--当然和理智的分析那是两回事,和智慧也是俩回事--更接近一些,除了这些东西以外,他感情很饱满,而且会被引向一个极端。
        而且我觉得在一个时代结束、一个时代开启的时候,诗歌总是走在最前面的。因为诗歌是这个社会的感官,或者说民族的一个感官,它会最初就感受到很多东西,由诗人表达出来,这个东西是当时很多情况下没有被意识到的东西,那么有人先表达出来,所以他很像一个先知先觉者,那么对先知先觉者的宗教感情是很容易向那个方向去靠拢的。除了这个,我觉得还有巨大的勇气,因为很多人未必没有意识到,只是没有胆量说出来,但是有人说出来了,所以这些东西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当时对诗歌的狂热的热爱,以至崇拜。
        在日常生活里面倒还不会那么极端,只能说巨大的热情是现在回头去看,觉得不可企及、不可复制、不可复返。你看我们那时候,我们成夜成夜地谈诗歌问题,不过我想现在年轻人可能也会成夜成夜地讨论足球、讨论流行歌曲,就是没有什么物质上更高的需求。
        我们那个时候抽烂烟,我那时还不抽烟,喝烂酒,晚上床上横着睡,五个人横着睡一张大床,基本不睡觉,有时候两三天连续地讨诗歌问题。所以那时候是觉得有一个说法就是把诗歌看成一种替代性的宗教,那么你在当时宗教、信仰受到了严重的摧毁,文革结束以后对毛的那种从怀疑最后到坍塌,可是这个东西还在,这个情感还在,那么它需要一个新的(寄托)。人没有这个东西是不能成型的,人是需要一种精神的力量把他建立他的生存形势、生存重心,所以那时候诗歌很大程度上成了大家的生活重心,也成了一种最不成型的方法,在相对来说比较自由的情况下。
        整整一个80年代,诗人很像刻板的民族里面的一小拨波希米亚方式的我们叫诗歌江湖,但实际上是诗人和艺术家独有的说话方式,就是很散漫,而且具有共产主义色彩,就是什么好东西大家分享,走到哪儿就是凭自己的作品就能结交很多朋友,有饭吃有地方住是这样的。在这个背景下会出现你说的那种狂热,比如我们刚才说到这个评选十大青年诗人,然后出现大家把人抬起来往天上扔,女孩子大声冲台上喊我爱你,然后他在台上就说人们我爱你们,现在只能有在歌星那儿看到,就是这样的,很戏剧化,但是那种感情是真实的,你可以说是迷乱的,但是它是真实的。

52/5<12345>

发表评论

seccode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