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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翔的锦衣

发布: 2008-12-12 09:39 | 作者: 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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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儿走在楼道里就把烟包装拆开了,临近监舍门口,他听到屋里人们在大声说话。他一边暗暗告诫自己,把以前人们对他的态度忘记,一边给自己鼓足勇气。他决定一进屋就给他们撒烟,不管他们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不管他们心里怎样想,他们只要把烟收下,自己的这份心思就算了了,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给自己一个交待,也给别人一个交待,明天怀着一份不错的心情走出大墙,回到村里,侍候已近年迈的奶奶。屋里十二个床铺,大哥走了,抛除自己,还有十个人,手里的烟正好一人一盒,六块多钱一盒的“江山”,拿来送人情,够奢侈,很拿的出手了。这样想着,三儿进了门口,有人看到三儿,立时停止了说话,其他人也看到了三儿,发现了三儿手里的烟。屋里蓦然间安静了,一双双目光奇怪地盯着三儿看。

屋里蓦然的安静,让三儿浑身忽然一阵紧张,手心冒了汗。他努力抑制着自己,从拆开的包装里掏出一盒烟,走向正坐在床上的组长陈营。他把烟放在陈营的身边,说,组长,我的一点心意。他没敢看陈营的脸,就又掏着烟,回身给身后的张怀路,说,哥们,一点心意,别见怪。张怀路迟疑着接过烟,若有若无地点点头。三儿又分别给邱济津、王勐、张庆、陆德龙、曲振海每人一盒,或放在他们腿上,床上,或递到他们手里,他重复说着一点心意这句话,有人匆匆说着好好,有人只是哦了一声。何时还没回来,他把烟放在何时的床上。走到老花儿案面前时,三儿突然觉得那句话说不出口,就把烟扔到老花儿案的床上了。

撒完烟,三儿走出屋,进了厕所,把空包装随手扔进垃圾桶。在水池旁洗手时,感觉自己身上也冒了汗,便暗笑自己刚才好像作了一件亏心事。他在厕所里站定一会,才想起刚才竟没有一个人对他说声谢谢或者恭喜的话,心里不免唉叹一声。

屋里人们坐的坐,躺的躺,只有陈营坐在床上吸烟。三儿看到那盒“江山”已被拆了封,陈营吸的是他的“江山”,喉咙间忽地涌出一股热流。

一上午没有歇脚,三儿要上床躺一会,等待中午吃饭。他脱了鞋,蹬着下铺,刚要一跃跳上去,他愣住了,他看到床上竟散乱着几盒烟,除了何时给他的那盒“恒大”,另外几盒却都是“江山”。他扫一眼,数一下,九盒,整整九盒。他立时意识到,刚发出去十盒烟,除了陈营那盒,其余九盒,包括没在屋里的何时那盒,就在他去厕所的二三分钟空当里,又都原封不动地回到自己床上。三儿的心底一凉,泪水倏地就含在眼角。

很快,三儿又发现烟盒下有一封信,他急忙拿起信封看,信是村里的地址,该是奶奶寄来的,信封已拆封,被警官检查过了,他把信封倒空着,空了几下,竟没有一张纸空出来,当他把信封举到眼前时,才发现信封里是空的。

组长。三儿觉出自己的声调都有变了,他举着空信封,朝陈营抖了抖,说,我这信封里怎么是空的。

陈营手里仅剩了一截烟头,他皱着眉,站起来,把烟头随手扔在地上,从三儿手里接过信封,把信封口对着眼睛,说,怪了,是胡警官给我的。他把信封递给三儿,说,是不是我在楼道给弄掉了。说着,就向屋外走。

陈营从外面回来,说,看来是丢了。

奶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三儿天天盼着能够收到奶奶的信,了解奶奶的状况,奶奶已经几个月没有来信了,这封信对他很重要。三儿突然想哭。

三儿盯着陈营的脸,陈营的脸上是一付无奈和抱歉的神情。他懊丧地收回目光,呆呆地看一会空信封,然后,他翻身下床,对着屋里人问,你们看到我的信了吗,你们谁看到我的信了。

坐着的人无动于衷,躺着的一动不动,他们已经理解了三儿问话的含义,有人看到过他的信,或者有人动了他的信。

三儿只觉自己就要哭出声来,他突然走向躺着的老花儿案,问,你没有看到我的信吗。

老花儿案从床上腾地坐起来,说,你个兔崽子,怎么偏问我。

三儿来了犟劲,朝着老花儿案喊起来,我就要问你,只有你可能动我的信。

嘿,兔崽子。老花儿案说着,下了床,指着三儿说,你这么想就对了,实话告诉你,你扔了我的烟盒,这回我扔了你的信,咱们两清了。

三儿气得手在哆嗦,他刚把手扬起来,就听陈营在身后喝道,三儿你干什么。

三儿把手停在空中,想想,不解气,一把将老花儿案推倒在床上,回身说,他扔了我的信,我要让他找回来。

陈营迟疑着走过来,问老花儿案,信呢。

老花儿案嘿嘿一笑,说,在垃圾桶。

三儿奔出屋子,来到厕所,他趴在垃圾桶上,拿开自己刚扔进的空包装,真的发现湿漉漉的垃圾上,有一些被撕碎的纸屑,他小心地将纸屑一片片捡到手里,可纸屑太碎,已经难以看到一个整体的字,他攥着纸屑回到屋里,一把将纸屑扔在老花儿案的脸上,没等老花儿案反应过来,三儿说,你这是犯法,我去报告政府。

三儿回身往外走,却被闯过来的陈营一把拉住。陈营说,不要把事搞大,我让他给你道歉。三儿说,道歉,我不需要。说着,挣脱着陈营的手。陈营拉紧三儿,说,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三儿继续挣脱着陈营的手,说,我就要把事情闹大。陈营瞪起眼睛,问,你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三儿喊着,不给。一甩胳膊,把陈营的手甩掉,转身便往外冲。陈营又一把抓住三儿的衣服,狠狠地将三儿拉到屋子中央,伸手给三儿的脸上一个耳光。三儿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直觉脸灼烧一样的疼,眼前在冒金花。陈营逼着他的脸低声说,这个面子我今天要定了。三儿用手捂在脸上,愣愣地看着陈营凶狠的样子,他知道,陈营这个组长不像大哥,大哥身材魁梧威猛,却只靠讲道理说服众人,人们并不怕他,陈营的骨子里有用拳头解决问题习气,他今天又要用压制老花儿案的办法逼自己就范,可是,奶奶的信不是老花儿案那些烟盒,烟盒没了可以重新去捡,信被撕得粉碎,他怎么知道奶奶的状况,老花儿案分明在报复自己,组长陈营怕事情搞大,影响到他在政府警官那里的名声,就又用老办法,这些日子,监舍里几乎没人搭理自己,自己内心孤独尴尬的同时,还时时被出卖大哥的屈辱折磨着。他看看身外那些人,人们的脸上竟没有一点表情,象是屋子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有老花儿案两眼眯缝着看着自己,一脸的幸灾乐祸。

我饶不了你们。三儿说着,爬上自己的床,他把那些烟胡乱推到一边,心里忿忿地埋怨自己,自己去买什么烟啊,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倒好,买烟的工夫,奶奶的信被人家撕了。

三儿躺在床上,脸朝着墙壁呼呼地喘粗气,他觉得既委屈又伤心,他决定,吃过午饭,就寻找机会去找警官,老花儿案撕了自己的信,组长陈营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他要如实地报告给警官,平时受点气还可忍耐,明天就要走了,自己怎么能咽下这口窝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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