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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崇山峻岭中 (中篇小说)

发布: 2008-12-12 09:27 | 作者: 孙志鸣



中 午


司机发现水箱漏水,好不容易将就着把车开到了一家修车铺门前,呼哧一声熄了火。

柚子质问:“谁让你在这里停车的?”

“我让我停的。”司机没好气儿地顶了一句。“水箱漏水,再不修,往前走更没处修了。”

螃蟹猫在窗玻璃上看了看外面的修车铺和两个正在修车的工人,用命令的口气说:“只许司机下去,别人都不准乱动。把车门关上!——车老板,你听好了,修完车赶紧走人。如果下去乱说,我一把火烧了你的车!”

司机答应着跳下了车。一个黑脸汉迎面朝他走过来,问:“修车呀?哪儿坏啦?”

“水箱漏水,能焊么?——咦,你是新来的吧?老板哪?”司机边说边走进了屋里。

后来,见店老板安排黑脸汉给自己修车,司机有点不放心:“是个新手吧?行——么?”

沏了茶,敬上烟,店老板才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他是我表弟,在县农机厂修了二十多年农机,车钳铆电焊,没有他不精通的,你就一百个放心好了。唉,现在这世道人心没法说了。他才四十五岁,要说技术呱呱叫,要说力气顶刮刮,怎么样哪?照样下岗!笨嘴拙舌,老实巴交,当领导的就专挑这些软柿子捏呗!下岗后,在街上摆摊儿卖了几天菜,脸皮子薄,生意没做成,还不够他赔的哩!末了,不怕你笑话,老婆也跟人跑了……没办法了,就来我这里帮忙,混一天算一天。心里烦着呐!你瞧他买的这些‘二锅头’,只要一闲下来就喝,刚才还抱着瓶子直起脖子灌哪,叫我夺下了……不过,他做的活儿,你放心,真地道!”

尽管和店老板算得上老相识,他又把黑脸汉的手艺吹得蛮神乎,但司机还是不放心。他和店老板敷衍了几句,便来到车跟前看黑脸汉干活。

这会儿,车里的螃蟹和柚子看着外面忙忙乱乱的修车人,心里格外紧张,不光不让开门,甚至连窗户都必须关得严丝合缝!人们只好扒着窗户向外眺望,远处那火柴盒似的楼房与火柴似的烟囱历历在目,……山下有座县城!人们的眼睛不禁为之一亮,仿佛“火柴”真的将希望之火在心中悄悄点燃。

有人提出要下车解手。螃蟹不答应,说等车修好了开到前面再解手。就有人开始议论:

“在哪儿不一样,为啥要去前面?”

“趁修车时解手可以节省时间,为啥……”

“你们都给我住嘴!”螃蟹又把刀子举起来,晃了晃,说,“为啥,为啥,啥也不为。就因为它不答应!谁不听话我就收拾他!”

没人再吭声了。但希望之火并未因此熄灭,而是变成了阴燃。车里面静了,外面修车的黑脸汉却开了腔:“车老板,车上嚷啥啦?”

黑脸汉听见螃蟹声嘶力竭的叫喊,特别是最后一句——谁不听话我就收拾他——觉得很不中听:这口气咋跟我们厂长一个腔调?他恨厂长,而厂长在会上会下就常用这句话敲打像他这样的软柿子。他纳闷了:“妈的!吃个人,花自己,在这大山里咋出来个这么狂的家伙?!”

“咳!别提了。车里有两个流氓,其中一个叫螃蟹的凶得很,听说还杀过人……”司机朝车厢里看了看,欲言又止。他生怕节外生枝,惹恼了螃蟹真的点把火将自己的车烧了。

螃蟹这时还真有点恼火了。李浩憋尿,吵着闹着要开门下车。赤红脸拿了个塑料袋让他尿,这孩子死活不干,还用指头在袋子上戳了个洞!赤红脸生气了:“不尿拉倒。憋死你!”

话是这么说,可赤红脸心疼孩子是千真万确的,所以一看见司机站在车跟前,情急之下便敲着窗玻璃让他开门。司机回到车里,问清了缘由,看一眼赤红脸,又看一眼螃蟹和柚子,陷入了两难境地,惟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嘬牙花子。

“车老板,这门可是不能开的。你是知道的哟!”柚子用和缓的口气提醒道。

“你再不开门,我就给你屙在车上!”李浩气呼呼地说,并且做出了要解裤子的姿势。

“别、别价!我给你开,小祖宗!我给你开就是了,你可别……”司机说。

“你妈了个逼!就你这龟孙子的事儿多!”柚子说着伸手掴了李浩一记耳光。

李浩先是头撞在了铁栏杆上,接着,“扑通”一声,身子也摔倒在地。但他既没有哭也没有吓得退缩,而是就地一滚爬起来,嗖的一下从刚刚打开的门缝中钻了出去。和李浩的举动几乎同时,赤红脸“嗷——”的一声长嚎,像头护崽儿的母兽——不是羊,而是一匹狼,一头狮子——从后车厢蹿上来,扑向柚子,旋即厮搏成一团!大家看着披头散发的赤红脸又抓又挠又咬,一时都愣住了。只有螃蟹是冷静的。他大声喊道:“关上车门!马上给我住手!”

车厢大乱。司机只好跳下车来:“打吧!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才好哩!”

黑脸汉问车里出了啥事儿。司机就把一路上螃蟹强奸女人,柚子抢钱的劣迹三言两语向黑脸汉和盘托出。黑脸汉刚才就对螃蟹说话的口气很反感,现在又听说他还做下了这等坏事,立马来火了:“朗朗乾坤,岂能容他这样胡作非为?我非要管管这家伙不可!”

司机说:“螃蟹这家伙凶得很,在我们那儿有名哩!你能制伏得了他么?他有刀子,还有一个帮手,也很……”

“狗——屁!我倒要领教领教这对虾兵蟹将。一连强奸了三个,妈的,他倒是个好日手!即便是螃蟹,也是潲过子儿的空壳子啦,有啥了不起的,我非要掰掉那两个大爪儿不可,哼!”黑脸汉说着,扔下工具,转身进了车厢。

螃蟹一见黑脸汉上来就料到来者不善,连忙用刀朝对方一指,说:“你上来干啥?想管闲事?下车去,老子跟你比试比试,敢么?”

“下车干啥?这儿就挺宽敞!”黑脸汉话到手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了螃蟹拿刀的手腕子,就手再往下一拽,螃蟹便从上铺头朝下重重地摔了下来,“扑通”一声,以狗吃屎的姿势窝在了两排卧铺的铁栏杆之间。

螃蟹那对大螯似的、曾令车上人生畏的手,被钳工出身的黑脸汉攥住了,像是死死地夹在了钳子里,痛得他“哎——哟,哎——哟”直叫。

“把刀子扔下!”黑脸汉用膝盖将螃蟹的脸顶起来,又说,“还想跟老子玩刀?玩刀子就让你吃刀子!”

螃蟹不光不松手,还呼唤柚子快来相救。可是,柚子连自身都不遑顾及,哪里还能帮得了螃蟹。他好不容易才使自己从赤红脸的死缠烂打中挣脱出来,刚想溜之乎也,又被那女人抓住了裤脚,任凭怎样踹就是不撒手,……螃蟹徒然地又挣扎了一阵子,最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直到这会儿,或许还是受到螃蟹招呼柚子的启发,车上的人总算醒悟过来了:先是鸡贩子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一只哆哆嗦嗦的手在螃蟹眼前晃了晃,没见到有任何反应,这张巴掌立刻变成了一个拳头砸了下去;人们随即一哄而上,夺刀的夺刀、打的打、踢的踢,还有咬的、掐的、啐的,兴奋得类乎群狼在分食一只羊!转眼间,螃蟹和柚子在拳打脚踢之下,一声都吭不出来了,只剩下抱着脑袋往卧铺下面钻。

“别打啦,出人命呀!”司机喊着,生怕人死在车上不吉利。“打110了,警察马上就到。”

“你想包庇坏人么?没门儿!”烟鬼想找回点早上丢失的面子,便冲着司机挥舞起拳头,理直气壮地说。

“别打啦!要不是碰上你们这帮脓包软蛋,我们还不至于干下那么多坏事哩!你们也有责任的……”柚子为自己辩解道。

“到这份儿上了,你他妈还强词夺理?还胡搅蛮缠?” 烟鬼吹胡子瞪眼,跳着脚,很英雄地喊道。“谁是脓包软蛋?你还敢骂人?!给我打,往死里打!好人打坏人,活——该!”

一直阴燃着的火,经烟鬼如此一煽惑,便如同借上了风势,越烧越旺,一时想扑灭可不容易。末了,还亏得修车铺老板带着几个人上来,颇费了番工夫才把人们撕掳开。然后,像拖死狗一般将螃蟹和柚子弄下车去。人们不必担心这两个气息奄奄的家伙会有任何反抗之力了,就连捆也没捆……车上的人都下来了,纷纷挑起大拇指向黑脸汉表示钦佩之意,连和尚都双手合十向他作揖。只有店老板还在发蒙,决难相信自己印象中的软柿子竟如此了得,能干出这么狠的事来!黑脸汉抹一把脸上的胡子,腼腆地一笑,说:“没啥,真的没啥。其实,他们这些家伙就像万花筒,看着花里胡哨,拆开了就是几块花花绿绿的碎玻璃!没啥,真的没啥。”

人们看着躺在地上轻轻抽搐的螃蟹和柚子,觉得还真有点像几块破玻璃,但又不愿意相信仅仅是几块破玻璃,……

刚刚还自认为是干猴子的花格衫,这会儿却俨然成了一只发情期渴望顶架的大公羊,只见他向后退了两步,猛然冲上去照着螃蟹的裤裆处狠狠地踢了一脚!螃蟹“哎——哟”叫了一声,将身子翻转过去。花格衫不依不饶,在螃蟹的后脑勺和脖颈上又踢了一脚、两脚,嘴里还念叨着:“你的本事都去哪儿啦?装——死!”

“狗日的们,到这时候最会装死了。”有人说。

“装死也不能饶了他们!”又有人说。

“别说装死,就是真死了,也是他自找的。是美死的,活该倒霉!”烟鬼一脸坏笑,说。

有人举着螃蟹的牛角刀从车上走下来,嚷嚷着:“劁了狗日的吧!免得日后再糟蹋人!”

“劁了他!劁了他!劁下来喂狗!”一群人应和道。

这时,黑脸汉拎着把大号管钳子走过来,凶巴巴地说:“都给我住手!谁再拣便宜打死狗,我可用管钳子招呼啦!”

“我们是痛打落水狗嘛!”烟鬼嘻嘻笑着,涎皮赖脸地说。

“胡扯!”黑脸汉断喝道。“真打死一个,上面追究下来,我是头一个动手的,你们也难逃干系。”

于是,大家放弃了武力解决的念头,开始数落螃蟹和柚子干下的坏事,并猜测可能会怎样定罪,结果,在螃蟹强奸问题上还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分歧:有人说是两人三次,也有人说是三人四次。李浩听不懂,就向妈打问啥叫美死了、啥叫强奸、啥叫……赤红脸依旧无法对孩子作出解释,只好涕泣涟涟地摸着孩子被撞肿了的头,把他拉去一边。

李浩忽然朝着山下一指,大声喊道:“你们快来听呀!听——”

远处,“呜——呜——”的警笛声正绕着山道传来,隐约可闻。     (字数2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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