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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香

发布: 2008-9-26 07:41 | 作者: 许文舟



六达等两大茶叶企业门庭若市,云P云R云T云Y系列车辆聚集在宽大的广场,等着卸货。这货来得很遥远,顺着利益这根红线一路跋山涉水。

六达茶厂的收购价明显偏高,另一家叫红云的茶厂也不甘落后,价格在两个茶厂的竟争下风生水起,直搅得小小的县城茶叶大战一役接着一役。张老黑办案三丧事后,摘掉头上的孝帽,直往城里赶,这不,他还带着三吨在清水加工实际是外乡镇的茶叶要与六达副总见面。

张老黑给六达副总的印象就一个字,实。因此,张老黑不费吹灰之力便揽到了一个订单,价位是每公斤76元。天哪,只要到过茶叶市场经历过2007年茶叶大战的人来说,这个价虽然不算太高,但可以让人一夜之间变成百万富翁。张老黑嘿嘿嘿地笑着,茶水从他来不及刮掉的胡子根部流下,副总拍拍他的肩膀,说好的,让他抓紧时间,过了这山就没有这庙啊。话说得意味深长,张老黑知道,这时节正是清明节,明前茶的价格永远是第一的。

张老黑拿着合同,回到清水村。清水无茶,因为前面所说的事实,清水砍了自己祖下种下的茶树,现在是有茶了,但只有茶苗,在地里艰难地活着。说茶苗艰难不是因为茶苗遇到了旱情或者洪涝灾害,而是茶农们为了催生速长,拼命地在茶苗根部施化肥农药,让幼小的茶苗无法承受。张老黑把电话打到文山,让其在文山工作的表弟想想办法,弄几车越南茶过来。张老黑的表弟在文山茶办,懂茶,更主要的是懂越南茶,此前与广西百色一些企业做过茶叶贸易,赚了不少钱,现在张老黑需要茶叶发家致富,他当然该出面帮忙嘛。

张老黑对着电话喂了半天,对方才回话,好几年没联系拉,当然,他的表弟是茶办副主任,副处级官员嘛,接电话也得看号,这是事实,但更重要的事实是,于最诚在张老黑前就已与其表弟联系过了,因为你张老黑是亲表弟,于最诚与之也有一层亲戚关系,况且老张黑表弟出去工作时还是于最诚盖的章帮的忙呢,这在清水村是谁人都知道的事情。清水村里,你再是当多大的官,这村官是最大的,盖一个章需要找,意外怀孕的需要去找,起房盖屋的需要去找,找什么呢,谁管着章谁就是最大的,于最诚什么都放得下,就是放不下那棵有红木刻的村委会公章。

张老黑的表弟嗯哈几声,便关了机子,这让张老黑很恼火,他对着对方已经关机的手机骂道:你这小杂种,出去才几天,你拽鸡巴拽。

于最诚正思考着什么,从村委会出来,猛然听到张老黑骂人的声音,以为是在骂自己,你骂哪样?谁拽鸡巴拽了?

本来,要是别人,张老黑会对他说,我不是骂你,我是骂电话那边的小杂种,但是此刻的张老黑似乎失去了理智,加重语气地对于最诚说:你拽鸡巴拽。

于最诚丢下手里的文件夹子,便想前来理论,村支书跟在后面,劝了两句。支书又来到张老黑面前,说:老黑啊,你是赚了钱,但也不能口粗嘛,你看你老母亲不在时,还不是我们村上全体出动帮你,这几天于主任心里也不高兴着呢,工商局又来找他,说他制售假茶,听说啊罚款不算,说不定要移交公安机关呢。

什么时侯?

昨天。

张老黑嘴散,把支书悄悄话变成新闻,清水村几百户茶农基本都清楚这回事了,这让支书很难堪,于最诚找到了他,说这样下去,我也当不成了,还不如现在就退出,免得选举时落个空号。支书摇头,说不行,如果这时就退出,不等于全部承认认制售假茶了吗,现在于最诚的替身是一个开出租车的老侄,工商局找到他他也是这么说的,违法主体的确立问题一直在经检大队讨论来讨论去。

于最诚觉得在理,硬着头皮吧。可偏偏有好事者在村委会大门上用白油漆工工整整地写出了这样的文字,让制售假茶的主任下台吧。我们村不欢迎这样的人为父母官!天哪,白色的漆字在陈旧的土墙上异常刺眼,字虽然是手工粉上去了,却写得非常工整,象前段时间乡长前来调研时的标语,上口易记。天亮的时候,从外面玩通天麻将的文书把事情告诉支书,支书亲自查看,也非常吃惊,这才叫起还在睡梦中的于最诚。于最诚来不及抱他的水烟筒,裤带子系稳系不稳之间,已经蹿到门外,顿时吓得面色土灰,不知所措。这是哪个小杂种整的好事,我非要剥了他的皮抽出他的筋,让他不得好死。

关健的时候,还是支书稳得住阵脚,他让文书找刀子,又找来石灰等物,说趁还没有来村委会办事,快点处理。文书用刀砍,支书用石灰粉,可是那字废得很深,根本无法去掉。去了一层想来看不见了,哪想风一吹土一干,水分跑掉之后,又现出原来的字体,仍然可以毫不费力地读出内容。

于最诚急,文书也急,因为那车假茶的功劳有文书的一份,只见他拼命洗刷着字迹,变着手法刀砍斧劈,差点让本来很朽的老墙倒下来。支书暗自高兴,但他还是装出很急的样子,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写字的人阴谋得逞。接下来不几天,村委会就要变革,这个时候,谁都在小心复小心啊,偏偏出了这样的事情,报案吧,不行,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报吧,让那个写字的人暗自高兴为实不好受。于最诚揩了把汗,把外衣甩在一边,干脆用村里准备翻新办公桌的红油漆往墙上一泼,来个彻底。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看到村委会红得耀眼的围墙,又悄悄把头埋进云里,天地昏暗。

于最诚做完这一切,对支书说今晚我请客,吃乳猪还是烤全羊?

支书让文书说话。

文书说我想吃女人。文书这几天正恋爱,说什么都不想吃了,就放给他几天假,他要到县里会会在商业步行街打工的小丽。

这一席饭是没有吃成。于最诚刚进屋,电话便找他,要他等着,工商局经检大队的王正武等马上赶到。于最诚半躺在办公室里,气喘着都有些困难,阳光从屋顶泻下,阴阳各半地照在他的脸上,他把文书叫到面前,把应付工商局的话演练了一遍又一遍。文书背诵着于最诚教的答题,唯恐生怕哪点记错了一个字。正背着,支书进门,问文书是要考电大吗?一大早就嘀嘀咕咕地,没完没了。于最诚笑起来,尽管那笑有些苦涩。

工商局经检大队队长王正武带着两名执法人员,一坐进清水村委会,就不准备马上离开。办案人员把笔记本电脑、打印机等办案设备往灰不溜秋的桌子上一放,便着手开始烧水。水烧开了,王正武双自己的包里取出普洱茶,用银灰色的小刀据了一小块,再让文书把沸腾得跳舞似的开水往杯子里冲。普洱茶在沸水里很快分解,开水渐渐泛起红色,初时是桔红,婉然初恋的情怀,有种纯洁的味道,继而是玫瑰红,玫瑰红在洁净的玻璃杯中,很容易让人读出生活的况味。平静的茶汁里看得见丝丝缕缕的绸缎一般的茶颜,象寂寞嫦娥的管袖,在水里浮沉。王正武也喜欢茶,喜欢把很少的业余时间泡进杯里,品饮生活的甘苦,倒不是因为一年来茶价攀升赶的时尚,他自小都生活在茶乡,是茶叶供他读完了初中高中,又是茶叶让他读完了大学。就因为这些,每当他听到假茶在市场陈喳泛起的时候,他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心把制假售假者绳之以法,但愿望终究是愿望,在小城查假打劣真的比登天还难。一次他得到线索,举报者称有人在县城福广坡一农民出租屋里加工假茶,王正武立即带着大队的两名执法人员赶到出租屋,结果制售假茶的当事人早在他们到来之前的一刻钟逃走了,只丢下散落一地的粗茶,以及用来拼配的树叶,王正武看了现场,真的不相信当事人逃得会那么快。他将情况汇报给分管副局长,哪想副局长却说,案件嘛可遇不可求,不是每次得到线索都会有结果的,这样这案件是不了了之了,但是挥之不去的困惑一直在他心里不散。还有一次,王正武在市场巡查中发现,一家茶叶企业擅自使用着另一家茶叶企业的商标,一调查是侵权,当他们立案时,那家被侵权的企业却来帮着侵权者说话。原来,侵权者本来就是被侵权者的亲戚,你看,真要接受处罚时,被侵权者却极力为当事人开脱,这让王正武哭笑不得。这案件一直进行着,工商局的意见是只要发现商标侵权,不论你商标所有人是否申诉,都得查处,这样才能保护知识产权。可是被侵权的企业老总却说,商标是私权,侵不侵权与查不查处,还得商标拥有者说了算,本来是一件很好的案子,结果被整得沸沸扬扬,不好收场。最让王正武伤心的是,自己带着执法人员辛苦地整到一个案件,才开始调查,县里领导就电话频频说情,得罪了当事人,如果你再顶着办下去,还得罪了说情的人。

王正武着手笔录,他没有注视于最诚,而是注视着杯中的茶水。茶叶在杯里纷至沓来,象满山遍野的山群。这样的姿态恰如此刻王正武的心,他要怎样将面前挂着一脸笑容的狐狸制服,这得看他的本事。

我局接到举报,称你与李凤丽所加工的茶叶有重大的制假嫌疑,我们将对你的茶叶制作加工点进行检查。于最诚想不到王正武这么杀出一句来,脸上的笑容象一朵开败的花,又免强地打起精神。

没有。谁举报我谁就是想加害于我。这几年我在这个村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嘛,也做过一些好事,当然,做的好事中得不到好报,比如修路吧,这修桥被路的活应该算是大好的事情吧,可就是人的从中告我,说我侵犯了人民群众的利益,你看你看,如果乡上领导县上领导都不长眼睛不长脑袋的话,不就派出工作组来检查了吗。当然乡上领导县上领导都有有头脑的人,不会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举报便大动干戈。

请你回到正题,你所制作的茶叶原料是从哪里进购的?

我哪里进购茶叶原料用得着你们管吗?我大大小小也是一个干部,可是每月工资只有你们公务员的五分之一不到,收点茶做点小生易不犯法吧。对了,你王大队长老家也在清水,你也清楚做茶叶生易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每公斤几毛钱的收入弄得不好还会贴老本呢。你老父亲还好吧,前个月我下社去收集民情,还去看过他老人家呢,村里虽然困难,每次上面下来的照顾款物都少不了他老人家。

办案人员再次规劝于最诚回到正题。

问到关健的地方,于最诚干脆什么都不说了,文书殷勤地冲着开水,一直把王正武杯里的普洱茶泡得很淡。

王正武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几张图片,对于最诚说,我父亲病中一直得到你与村委会的关心,这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事,但是今天我是带着任务来找你的,还不是来向你报答感谢的时候,所以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说着向于最诚展示,图片显示的是一个制假茶现场情况,散乱的茶叶在纷纷扬扬的尘灰中被几个工人用铁锹挖上拖拉机,茶箱里隐约打印有清水牌绿茶字样。再从一个侧面可以看到站在一边指挥装车的女子。于最诚看了一眼,便把头歪向一边,不紧不慢地说: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王正武再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单据,单据上写着付给李凤丽茶叶货款53378元。付款人正是于最诚。在一旁观察着于最诚动静的执法人员突然提问:这笔茶叶款收购来的茶叶卖到什么地方了?价格多少?

于最诚不防着这一招,只专心专意地注意与王正武周旋,一下子懵了。

于最诚开始承认茶叶真是他自己买的,都卖出去了,至于价格是老侄帮卖的,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赚还是亏。不对。执法人员再次出示一份证人证言,证明茶叶所有款项都是于最诚自己收的,他的老侄只是帮他过过茶叶,并没有直接经手茶叶的买卖。于最诚想不到所有的退路都被执法人员用证据堵上了,他只好承认茶是自己经营的,但是假茶的事他一口否认,认为那只不过是别人对他不满的报复性举报吧了,他以为茶叶已流向市场,且不是大宗交易不会再回到执法人员面前,他坚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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