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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香

发布: 2008-9-26 07:41 | 作者: 许文舟



张老黑没有回到清水村,阿伍把他介绍给自己的老板,让他当搬运。搬运是苦力活,这倒难不倒可以把老水牛背起来的张老黑,每天不过是替老板扛扛茶而已,有饭吃有睡觉的地方,更主要的是能看到哪些茶从市场上卖出去。

老板叫刘光,也是乡下进城的人,从贩卖黑茶开始,一直走到今天这个事业上。开着七个茶室,一家红茶生产工厂,一家普洱茶生产工厂。刘光手下的工都是清一色农村来的,他说农村来的吃得苦。清水村砍茶树的事是后来知道的,一位进城买核桃苗的老乡告诉他,清水村不种茶了,改种核桃。张老黑奇怪怎么会这样呢,清水人祖祖辈辈都种茶,吃的是茶穿的是茶用的还是茶,对于核桃张老黑并不陌生,可是成长周期长,铁核桃苗要经过嫁接,再经过六至八年时间,泡核桃才能挂果。

张老黑到城里打工,他家的茶树幸运地免遭砍伐,这样,今年年初茶价飙升的时候,他靠自家几十亩茶地翻身,从刘光手里拿到了大笔的资金,除了自家的茶叶外,帮高光在清水乡收购毛茶。清水村完完全全砍了茶树的只有支书王宗章家,大德啊不会见好便收,硬是把一家七亩茶地上的茶树全部放倒,他才与父亲要酒钱,他哪里知道,这只是王宗章施政的一种策略罢了,哪想全让这呆头呆脑的儿子给搅黄了。

张老黑收着收着便成了老板,这是连他自己也反应不过来的事情,老板可是叫花子的老板,没有钱,村民们先把茶赊销给他,信任这个从小没爹却守着病床上的老娘过日子的年轻人。一这来一去的,张老黑便赚了好几个万元。

张老黑把茶款一分不欠地给乡亲们,但更多的茶款却流到外面,因为清水村不砍茶树的人确实太少了,都是些弱者,没有人料理茶树那一类家庭。清水人反应过来,地上大都栽上了种上了核桃,核桃见效慢,得有六至八年时间才能挂果,这是清水人无法等的,这六至八年的时间怎么过,吃西北风吧,西北风的味道也不好闻,好几家矿厂每天放出来的黑烟让空气少了茶香的味道,泥巴的味道。清水人才感觉,他们被包抄着。

支书王宗章保持着惯常的沉默,他老人家无法预想这样的结果,茶价一天天上涨,涨得连村里的小学生都不上课帮着外村人摘茶去了。每摘一斤茶便有两元收入,这是哪里能找得到的好事嘛。清水人痛苦地问自己,哪世作的孽,把好端端的茶树给砍柴烧了,现在茶价好得不得了,又有一些人到处买来茶苗,把核桃树移开,又在原来茶树生长的地方,重先打塘移栽。茶价上涨,茶苗也不便宜,外村人看到清水砍了茶树又准备重先栽种的时候,纷纷把茶苗加在摩托车上,带到清水,清水村委会大门外的操场,每天清晨都自发地形成一条茶苗市场,成交量居然很大。看到外村人都把茶苗卖到清水,支书发火了,把情况给县工商局反映,工商局回答这样的情况允许存在,作为村委会还应当大力支持。

张老黑从茶室里出来,神差鬼使地来到一家酒吧,他觉得在城里喝茶喝不出茶的滋味,经过漂白的自来水与生俱来有种苦涩,茶的回甘被大打折扣。张老黑喜欢的还是酒,烈酒下肚,仿佛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劲。他坐了好一会,还不见小姐,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过来问他喝什么。他说进酒馆还能喝什么,总不能喝西北风吧。女人说,酒很多种,不知你要哪种,是五粮液还是茅台,是金六福还是剑南春。张老黑只想喝老白干,还想要一个小姐。女人对他说:茶叶价上涨得很哪,哪还有小姐在这里坐台,都跑回老家摘茶叶去了。张老黑想到清水老家,自家那些风中的茶树,也许正萌芽,也许已经抽枝,也许已经放老了,都因为他不在家,那场景十有八九他猜得到。

张老黑回到清水村第二天,便开始大量收购茶叶,他只收干茶,老百姓把卖不完的鲜叶经过土法加工,再经过阳光暴晒,这种茶叫黑茶,色泽沉着,条索松驰,有种婆婆妈妈的味道。这样的茶进不了城,也进不了正规的茶叶交易市场,只能通过再加工得到好的价格。张老黑从刘光那里带了大笔资金,这样他就敢在清水抬高价格,那些本地的小商小贩纷纷败下阵来,张老黑独占鳌头,把茶叶生易做得红红火火。

茶叶就是金子,可是清水的茶树大多被砍掉了,清水人苦苦等来的机会却因为自己的失误丢掉了。这一天,几个社的群众聚集到村委会,要村委会给个说法。好象村委会就是有意作对似的,见好茶价时代就要到来,偏偏让人在这个时候去栽泡核心桃。人越聚越多,有人开始往村委会里扔石头,村委会红漆斑剥的大门紧闭,有人绕过屋阴沟,从锁死了好几年的后门上翻入,村委会的电视被抱走了,有人看见村委会接待室的几床旧棉被也被人抢走。

张老黑知道群众大闹村委会时,他正在让搬运工把打包的茶叶往车上塞。他感到事情不妙,马上让人把茶叶全部下车,放到仓库里,他一路小跑来到村委会。看到的现场着实让他吃惊。这哪是朴实憨厚的农民啊,他们一个个变成了疯子,呓语着打骂着,他们把多时的积怨发泄到村委会头上。幸运的是,村委会没人。他们骂完之后,一些人开始走了,一些人仍然守着村委会,他们相信支书王宗章听到消息一定会来。

然而,他们等到的不是支书王宗章,而是拉着警报的公安人员。

闹事的人一见警车脚就软了,又有一些是要向支书王宗章讨个说法人撒腿便跑。公安人员铐走了三名带头闹事的群众,这让清水村不安起来。胆小的老百姓怕的就是公安,公安手里的手铐与腰上别着的猪脚拐拐。过了一晚,第二天有人陆陆续续来还抢走的东西。张老黑也被带到乡派出所,带他去的原因不是大闹清水村委会的事,而是另一桩案件牵扯到他。有人举报他无照经营茶叶,通知虽然是公安人员带发的,发出机关却是县工商局经济检查大队。

张老黑被请到工商所。他抱着水烟筒,稀稀拉拉的,穿着的拖鞋后跟一翘一翘的,把泥水都往他裤脚上贱。刚进办公室,看到一脸严肃的三名工商执法人员,他这才收敛起适才脸上有些夸张的笑。托着水烟筒的双手不住地开始打抖。询问开始,张老黑试图否认自己的无照经营行为,说茶是帮城里的刘光收的,刘光有的是执照,而且还是企业法人执照。张老黑一边说,一边又扯到茶叶行情,说他的收购价可以对天发誓价格是所有到清水收购茶叶最高的了。其实办案人员通知查处的无照经营事小,茶叶里掺杂使假的事大。有人举报张老黑从清水收购的茶叶里面掺有羊粪。可是一接触到正题,张老黑便歪了,说自己的茶如何如何好喝。办公人员小陈把上把一杯茶放到他面前,你喝吧,这是你生产的清水牌绿茶,如果你不信是自己的茶,我可以再拆几袋给你看。张老黑脸上的汗滴大得竟相拥挤着往下落,办案人员对他说,你如果再不老实交待,你的行为已经构成犯罪,我们工商机关将把案件移交到公安那一方。

不不不,不要移交,我懂,我认错,我是掺杂使假,但……

但是还有同伙是吧?办案人员一个钉子一个眼,步步紧逼。

还有清水村委会的主任于最诚。张老黑说出这一切,把嘴伸到水烟筒里,准备吸烟镇静一下。办案人员发脾气了,让他把水烟筒放到一边。张老黑乖乖地把水烟筒放到一边,水烟筒放不稳,还是他手抖,倒了。浊黄的水从碗口粗的竹筒里流出来,泼了一地的臭。办案人员令他清扫,张老黑转身出去拿打把,看到村委会主任于最诚。于最诚警告他,再说他的事小心挨整。主任口里的每一个词都说得咬牙切齿,最后的话不是用嘴说出的,而是用充满仇恨的眼神完成。张老黑不是张老白,也不是张小黑,清水村他也算条汉子,怎么轮得到靠老婆娘屁股荣任的于最诚教训呢,张老黑也以冷眼视之,他也在正告主任,好,就等着瞧吧。

不出张老黑所料,他摁完红手印出来时,主任被叫了进去。主任的脸色平时很鲜亮的,见到工商执法人员那一刻起,就不那么好看了。主任强作颜欢,装出来的笑容怎么也不自然,主任传烟递上好听的话,顺便把村里打到一条麂子的事说出来,说公事公办之后用餐。办案人员出示执法检查证,让他如实回答问题,不得作伪证,主任这才感到,自己不是乡长面前那么自由与坦然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茶叶里那些红木尖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要不是工商执法人员进行调查询问,他现在也许正在乡长面前汇报工作业绩,等着选举委员会的投票,他是有点亏了,因为弄得不好,这黑心茶要让他从些离开呆了多年的清水村委会。

你需不需要我们执法人员回避?

不需要。

你加工生产的茶叶掺进了红木树尖,你清楚吗?

不清楚。

你看看这是经过你手开出的销售单据,正是这批掺了红木树尖茶的书证。

我还是不清楚你们说什么。

不清楚么,那我就可诉你,你涉嫌在茶叶里掺杂使假,构成欺诈消费者行为,我局将对你立案查处。

你们凭什么?

就凭你制作的假茶。办案人员出示了部份证据,其中有书证有物证,也有证人证言。

于主任不说话了,头低下了许多,手里的烟燃烧着熄灭了,还被他紧紧夹的指间。那变形的烟支,正象他的主人。

笔录做得倒还顺利,主任什么都说了,什么都承认了,但就是不说还有没有没售出的假茶。据群众举报,于最诚小姘那里还藏着大批的假茶。笔录划上句号,执法人员突然提出要到李凤丽家检查,有证据表明,李凤丽家有大量藏匿的假茶。主任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的发展会那样让他无法想象,他只好跟着执法人员硬着头皮来到小姘家,当然执法人员没有搜查权,如果主任硬着,也只好请公安配合了,但主任还算配合,让李凤丽打开仓库门。李凤丽一听要打开仓库门,急得嘴歪眼斜,刚才开得灿烂的笑刹那间凋谢了。其实,当她看到主任带着三名着制服的执法人员时,就已变得六神无主了。她一会儿说钥匙不在她手上,是别人带着,一会儿说里面装的是老母亲的棺材,是不能随便开门的。主任听得烦了,开口糙呼呼地骂了几句,她这才极不情愿地从里屋找出钥匙。

打开仓库房门,里面的情景让执法人员目瞪口呆。宽大的仓库里堆放着许多麻袋,里面全是掺了红木树尖的假茶,闻一闻便闻得到红木树尖的味道。几名年轻人正在掺假,把烤干后的树尖经过黑水染色,再掺到已拌有水泥与羊粪的茶叶中,表面上看根本看不出来,闻其味,也都是浓浓的茶香。

堆放一旁的茶叶袋子足有一万多只,全都印了清水牌子的商标。商标虽然未经过注册,却打上了R,形成冒注册行为。执法人员一一对现场加以记录,并让于最诚签名盖章,于最诚极力推脱,说是李凤丽所为,正在争辩之间,门外有警车声音。拉了警报的警车一个急刹车,把屁股后的灰全都卷到仓库里,一时间,执法人员感觉到了大战的火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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