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主任被通知到县工商局，这是为排出干扰作出的决定。本来这样的案件本身性质就严重，加上一位姓刘的副乡长的极力干预，县工商局果断地采取了措施。于最诚在清水村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在作案现场，他的威风还真让当地老百姓为几位工商执法人员捏着一把汗，到了县城，面对有些森严的办公环境，执法人员一针见血的提问，他这才乖下来。
我什么都说，只求你们别再跟县上说了，这茶叶的资金全部是刘国正副乡长的，我只不过是出点劳力，给他打工罢了。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再作调查。
询问进行了三个小时，于最诚说了实话。
接着县工商局发出询问通知，要刘正国到县工商局接受调查。执法人员还来不及制作文书，电话却已打到大队长王正武的手机上。打电话的不是别人，是县里一位领导，算了，这些小事影响不到哪里，破坏了我们正在进行的选举工作可就要犯大错误了。县领导的口气不小。分管副局长几分钟后来到经检大队办公室，传达的还是这样的意思，看来，这个案件确实有难度。大队长王正武气得喝不下水，他把水杯往窗外一扔，停满车子的大院场上，一只玻璃杯破碎的声音，惊动了全局人员。
王正武顶着压力，把案情向市局经检支队发映，支队立即派出人员，再次来到清水村，对已经被撕了封条的仓库进行调查。案情极其简单，可是经过县里领导出面一个电话，所有的情况都变得复杂起来。到底查还是不查？难到工商部门的查处范围就是那些没有后台的经营者吗。市上领导也知道了这个情况，指示县工商局一定要做出处罚，清水茶叶的品牌得益于品质，如果都在茶叶里面掺假，不出几个月，这个牌子就要倒掉，茶叶牌子一倒，清水村老百姓吃什么？凤县的茶叶也会在消费者心中变得一文不值。市里的意思县上很明白，现在茶叶是黄金的价格，一旦外商发现掺杂使假，全盘皆输，谁还会相信清水茶。县里一沉默，工商局就好办了，副乡长刘正国被通知到经检大队，但他却说茶叶不是自己的，一口咬定茶叶就是清水村委主任的，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再接着询问主任，也是这个说法，所有的案情都被串通一气了。再通知主任于最诚，又说茶叶不是他的，是村里一位个体户的，这个体户就是李凤丽的老公张存，张存是精神病人，在法律上是不承担结果的，这简单的道理却让执法人员犯难了，最后一桩假茶大案不了了之。工商执法人员感到悲哀，在小小的清水村，居然让他们翻船。
大案办成小案，小案办成简易程序，开单的那天，王正武提出辞去大队长一职。
王正武的辞职得不到批准之前，还得履行职责。这一天，王正武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张老黑的案件。张老黑的仓库也在清水村委会门外的一家民房里，执法人员到那里时人去楼空，到处是掉在地上的茶叶，执法人员提取了部份物证，经化检，茶叶里确实掺进了许多杂质。其中有食盐等物。再调查，群众反映，张老黑到城里卖茶去了，带着一车他自己包装的茶叶。
事不宜迟，张老黑的假茶很快便全出现在县城茶叶专业市场，而且凭张老黑的手脚，那车茶他会很快加以出手，后果不堪设想。执法人员一行迅速把情况向县局汇报，分管副局长带着两名执法人员来到茶叶专业市场，怎么查也查不到张老黑的行踪。情况反馈到王正武那里，他们开始着手调查张老黑的情况及可能的去向。
张老黑的母亲躺在床上，好几天没有吃到热菜饭了，饿了，她努力起来吃点剩饭，渴了她喝些冷水。执法人员看到这一切，都觉得心里酸酸的，有些话无法说出来。至于张老黑到哪里去了，老人家根本不清楚，就是张老黑是做什么生易的，她也说不上。张老黑的几个妹妹都外出打工去了，邻居说，张老黑孝心好，隔几天就回来照看他娘的，这话在张老黑母亲那里得到证实。
老黑犯什么法了？老人家急切地问王正武。执法人员为了安慰她，说是找他玩的，没什么。张老黑有茶嘛，有茶就有人来找，这是连躺在病床上的人也会知道的事情。老人家这才说，他到县里去了，说是这几天茶价涨得不得了，过几天就回来。
果不出所料，张老黑是运茶进城去了。王正武立即转身回城，在几个茶叶专业市场里逐一布点跟踪。
茶价还在涨，每公斤中等晒青茶涨到120元，每公斤红茶涨到240元，更不用说普洱茶了。市场上炒得最高的是普洱茶，5公斤一棵的茶柱标价9万元，一片茶饼最低也一百多元。普洱茶市场销烟纷呈，天价普洱茶的交易额每天都上升着。拥有普洱茶就是拥有财富，拥有很多的普洱茶你就可以立马成为富翁。这是普洱茶市场的情况，谁也否认不了，那果真是现钞现货的交易。茶叶价格让凤县44万茶农得到实慧，也让那些在乡间与城市之间贩运的茶商腰包鼓了起来。县城摩托车好销、手机卖得缺货、家用电器老板说是百年不遇的好年境，大街上的小车屁股后面塞着的是茶叶，一袋茶叶轻松地可以换到你全身珠光宝气的打扮。茶叶产量总是有限的，不可能一夜之间摘了又发发了再摘，一种叫满天星的茶叶肥让连年亏得连工资都发不起的农资公司赚得流油。机关里的办公室，成了很多人谈茶说茶的地方，缅甸茶进来了，越南茶进来了，还有更多的老挝茶纷纷涌向中国西南的茶叶市场，充当云南优质大叶种茶，在市场上随波逐流。
对于广东商人来说，他们看重的不是云南茶叶的叶大叶小，而是云南茶叶在贫瘠的红土地上，没吃过多少化肥，没打过多少农药这一点。其实这只能是往事或者历史了，茶叶价格催生着农药产家，茶农拼命地往茶树上施肥打药，简直就是杀鸡取卵的买卖。政府出台治理方案，不准滥施农药，不准让猫狗在晒茶的院场上拉屎，不准公鸡在晒茶叶的院场上求欢，不准的事情很多，但是人们顾不得那么多了，人手不够，让鸡来帮忙，使劲地用脚趾翻动茶叶，好让茶叶立即可以脱掉水份，进入流通。消费者有人品茶时品到鸡屎，有人喝到头发，有人偿到狗汗味，投诉一个接一个，但是这时代人都成了茶叶的奴隶，谁也不会去理会茶叶里有没有杂志，茶叶里有没有污染。
工商执法人员找到张老黑的时候，他正在茶室里喝茶，那车茶叶已经变成他腰间鼓鼓的钱财。他见工商执法人员，他一直自信地说：没有的事，我不想再做清水茶叶了，那种掺杂使假的事伤天害理，不是他张老黑的本份，他现在经营着一款野生普洱茶，一饼就是一千多元呢。张老黑一边与执法人员闲聊，一边让服务员泡制野生普洱茶，王正武也看不出来，张老黑到底把那车假茶藏匿或者出售了。茶室里很热闹，王正武发现，县里一些领导也在茶室里，对着一款款野生普洱茶指点江山，抒发感叹。
茶叶涨价，那些千百年来孤独地生长在原始森林里的老茶树，无一例外地被人疯狂地采摘着。不知是谁开始炒作野生茶比家生茶好喝更有价值的牌子，也仿佛是一夜之间，人们疯拥而入，到山上对寻找野生茶树。有些人采摘，有些人盗挖，有些人占山为王，把国家的资源揽入怀里吞噬，老祖宗想不到，当年他们采摘用来治病的野生茶，成了二十一世纪的抢手货。一些制茶企业，也跟着上山，把祖宗留下的野生茶贴上私权的商标，一出售就是很多钱。张老黑果真不同一般，执法人员无法找到更多证据，证明他掺杂使假，只好暂时收手。这让张老黑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己。
执法人员走的时候，张老黑让服务员拿了些野生普洱茶饼，说是纪念饼，在市场上已无法买到。王正武谢了他，让同事把茶饼收起来，而后，他按标价要开钱。张老黑急了，说什么也不收，但王正武说什么也不要不花钱的茶饼，最后张老黑只好实话实说，这茶不值几个钱，都是几个朋友帮着炒的，成本不过五元多一点。
张老黑把赚了的钱重先投向茶市，以求更大的发展。
张老黑的茶店在县城茶叶专业市场，不显眼，却也不平凡，每到夜晚，各路神仙出入，品茶的购茶的喝茶的，让他的小茶店车水马龙。张老黑的茶店以野生普洱茶为招牌，其实他也不清楚哪一饼是野生茶。所有标着野生普洱茶的茶原料都是一些小商贩送货上门的，经过小作坊加工，把野生茶制成清朝的贡饼，大量出售。起初工商局也进行过调查，准备对这种制假行为进行查处，但若大个县城，哪家不在做这样的茶饼，十年珍藏实则是刚收购来的茶叶制作的，明清贡茶不过是贴上陈旧的包装罢了。县内大大小小茶叶企叶发展到800多家，大的企业也跟着市场走，严重背离了诚信的原则，也在制售着劣质的普洱茶饼，急着赶往市场。市场上我们都爱野生茶的布标比比皆是，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一家企业居然做起了更大的买卖，把已经制作的野生普洱茶饼大量抛售，再与买主签订合同，保证一年内增几个点的值，第二年以高于销售价格几倍的价格全部回收产品。天哪，这哪里茶叶买卖，比做白粉还好的生易，哪个不做，一些退休的老年人也加入购买该公司野生普洱茶饼的队伍，大有买不到会后悔一辈子的阵势。该企业又出通知了，说可以为你购买的野生普洱茶饼代为保管，那样，你只要签了协议，交了购茶款，茶饼还在企业的仓库里，但价钱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当然，小有小的生易份。张老黑的野生茶店里，聚满了省城来的客人，他们是来淘金的，试图在他这野淘到让他们发财的机会。这些人中，有的是机关工作人员，有的是领导干部，有的购买野生茶饼是拿去送礼的。这一年里，送礼的人们排成队都要买点普洱茶，仿佛没有普洱茶什么事也办不成的样子，那些掌着权的领导家里，泛出的不再是酒的味道，而是茶香，即便是开会前几分钟的主席台，领导们也都在相互说说普洱茶的事，交流一下收藏到的普洱茶数量质量。张老黑喝的是清水村的水，长出的却是城里人才有的精明，他开的野生普洱茶店让他时来运转，过去是小商贩用野茶充家茶出售，现在则反过来了，用家茶充野生茶赚钱。张老黑的野生茶饼基本上是这个样子，他把别人收购来的茶一染色便成为条索均匀的野生茶，一转手便是让人嫌嫉妒的大买卖。张老黑觉得茶更多的需要文化作支撑，这样茶的价格就好卖，他张老黑初中文化，弄不懂茶叶上还有哪样文化，他只知道茶叶就是口渴了喝的东西，还要说什么文化，简直就是天书。但他脑子好使，居然请到了在县职教中心任职的一位教茶叶栽培的未婚女教师，每天晚上到他的茶店里，一边给客人泡茶一边给客人讲解茶文化。张老黑不懂，但他能听得懂，女教师普通话里还夹杂着清水村的乡音，但还圆润。不说字正腔圆，还可以应付场面。特别是茶文化，那更让张老黑听得五体投地，没话可说。茶文化博大精深，经过现场讲解，仿佛觉得每一杯茶水里都泊着陆羽的影子，喝一口有一口的滋味，喝一杯有一杯的感受。
工商执法人员第二次到来，让张老黑有些吃惊，但他很快镇定自若，堆出大朵大朵的笑容，这笑容开在青乌乌的脸上，有些文不对题。茶，请喝茶，一壶野生茶摆到王正武和他的同事前面，泡着热腾腾的陈香，这是张老黑特备的好茶，其实是用真正的野生茶制作的普洱生饼，经过时间的发酵，近似能喝的古董。泛起玫瑰红的茶汤里倒映着时光流逝的路径，喝起来，有种陈旧的味道，正是这样的陈旧可以推定茶的珍藏年代，王正武不懂茶，不懂真正意义上的普洱茶，他说要喝一杯野生的绿茶。这其间的用意只有办案人员清楚，王正武要喝的野生绿茶，有案情需要的证据，可是服务员泡出来的绿茶却是正宗的，品不出掺在其间颜料或者杂叶的味道。趁张老黑不注意，王正武让人把杯里的茶叶放了一小撮到衣袋里，便从茶店出来。
天上下起雨，不大却很密实的那种，寒意让王正武的背部有些受不了，多年在行政执法战线上摸爬滚打，看上去结实的肩膀常有风湿入驻，这个时节又犯了，可是手头的假茶案件线索却没有头序，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