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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了一下

发布: 2012-12-06 17:08 | 作者: 戴来



        卫生间的灯光惨白幽深,因为带着一层雾气,所以显得并不那么刺眼。洛杨一边系皮带一边把脸凑近梳妆镜,他又在鬓角处发现了几根白头发,再凑近,眼角的鱼尾纹更清晰了一些,这也直接影响到了洛杨早晨的心情,当他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脸上有了一层凝重。他走到卧室的衣橱镜前,从各个角度端详着自己的身形,腹部那一块怎么吸气收腹也下不去的赘肉,让他的心情再一次以加速度低落下去。他不无厌恶地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然后快步向阳台走去。 
        尚云在厨房大声问,你在干什么,要来不及了。 
        洛杨眼前出现了和小美在床上时的情景,小美年轻光洁的身体是那么的美好而充满生机,让他自惭形秽。他咬着牙又做了两个俯卧撑,这才应了一声,来啦。 
        女儿洛嘉已经坐在餐桌边上了,正面对着一本语文课本边看边喝牛奶。才小学五年级,书就读得这么吃力,这是洛杨以前没想到的。女儿小的时候的那股子机灵劲一进学校就不见了,孩子一天天长大,你就越来越不敢对她寄予希望,因为希望越大到头来往往失望也就越大。
        “今天下午的家长会,你真的没时间?”尚云抱着一堆换下来的脏衣服从卧室出来。 
        “你不是已经请过假r吗?我今天下午得去见个客户,恐怕晚上还得晚回来。” 
        洛杨以为尚云会埋怨他几句,但她进了卫生间后却没再说什么。桌上是老三篇的牛奶、面包和包子,洛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拿起杯子将牛奶一饮而尽。我来不及了,洛杨说着拿上包开门走了出去。 
        29路中巴,坐五站,换4路公交,坐两站,就到了洛杨工作的莲花大厦。 
        洛杨所在的鸿翔公司设在八楼。洛杨没有乘电梯,而是从安全通道的楼梯慢慢往上爬。他需要运动,他好像是在今天早晨猛然发现自己需要运动,曾经的那个健壮的体魄因为近几年相对安逸的生活而走了形。 
        在三楼的转弯处,洛杨拨了小美住所的电话,和他预料的一样,没人接。这会儿小美应该还在床上。她和朋友在汇源路合开了一家小酒吧,生意不算太好,但客源比较稳定。她一般凌晨两点多回来,上床前她照例会把电话线拔了,她认为良好的睡眠是最好的美容的方法。其实洛杨只是想温习一下那七个阿拉伯数字,那是他和小美之间的一种温馨的联系;小美的出现是他平庸乏味的生活中的一个亮点,她让他觉得自己还有活力、激情和爱的能力,同时也正在令人沮丧地老去。 
        在认识洛杨之前,小美和朋友合开一家酒吧,有一个固定的男朋友以及一套租住的一室一厅的单元房,和洛杨交往近一年后,她依然和朋友合开小酒吧,有一个固定的男朋友以及一套租住的一室一厅的单元房,她基本上不要求洛杨什么,似乎也不期望改变什么,他们就这么交往着,每天通一到两次电话,每星期见一到两次面,一起吃饭,然后上床。床上的小美任性、疯狂,还有一点贪婪,同时也让洛杨觉得是真实而有能力把握的。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们彼此互相深深吸引,或者说迷惑。那会儿他们刚认识,坐在吧台里面的那个小美看起来是那么的文静端庄,还有一点厌倦和颓废,在那个热闹的酒吧里显得与众不同。整个晚上,她就那么的坐着,手里捧着一杯水,小口小口地喝着。偶尔会点一根烟,夹在指间让它慢慢燃着。她让洛杨感到好奇。注意她久了,洛杨心里升腾起了一种惜香怜玉的感情。她看起来不快乐。他想让她快乐。 
        与此同时,洛杨的周到体贴也让小美在身心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俩人在一种虚幻的惺惺相惜中不可避免地疯狂起来,开始有了不切实际的想法,进而展望起了俩人的未来。但是,上帝保佑,激情很快就过去了,剩下的是彼此肉体上的欢娱和精神上的慰藉。 
        在八楼的楼道里,两腿发软的洛杨碰到了市场部的叶子荣,他们是从一所大学出来的不同届的校友,洛杨刚跳槽进这家公司的时候,因为这层关系,俩人曾经走得很近,叶子荣喜欢吃尚云做的霉菜扣肉,所以每个周末洛杨都会把他叫到家里喝上两杯。说实话,他喜欢这个有点腼腆的小师弟,他让他想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有热情,有梦想,走路的时候腰挺得直直的,目光清澈,所以整个人看上去是有朝气和光泽的,而且以为只要努力和争取,这个世界都可以是自己的,因此还有点傻,但可爱,总的来说,还是摔的跟斗不够多。 
        “气喘得这么急,是不是刚从马上下来。”和洛杨擦肩而过的时候,叶子荣笑着说道。 
        洛杨笑了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没有接他的话。走过去后洛杨回头看叶子荣,现在的叶子荣差不多就是眼下的他了,眼睛浑浊,小腹微凸,这样的变化是必然的,但比他估计的快。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的来往就少了,即使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另外,尚云似乎也不喜欢叶子荣,说这个人话说得太多,酒喝得太多,让她烦。 
        整个上午的工作忙碌而紧张。午饭的时候洛杨往小美那儿打了一个电话,起先是没人接,过了几分钟再打过去,却占线,打她的手机,关机了。足有十分钟,洛杨不停地打过去,打过去,可是一直占线。洛杨忽然想到了小美的男友前天出差去了沈阳,这电话十有八九是他打来的。洛杨想把注意力放到眼前这些饭菜上,然而一股没有来由的嫉妒在洛杨的内心左突右撞,洛杨突然觉得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和办公室的同事打了个招呼,他就离开了单位。 
        夏天还没来,可中午时分的太阳已露出了夏的狰狞,洛杨埋首走了不到十米,拦住了一辆靠边缓缓行驶的出租。上车后,洛杨才发现司机正在打电话,而且情绪激动,他一个劲地问着电话那头的一个什么家伙,昨天晚上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也不回他的传呼,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洛杨有些尴尬,可车门都已经关上了,所以他只有耐心地等司机把电话打完。 
        “你先把昨晚的事解释清楚,再说其他事。什么,你不想说?哦,你想说就说,你不想说就不说,怎么我们俩的事都由你说了算呢。不行,你今天想说也得说,不想说也得说,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到。” 
        司机关了电话,一踩油门,车猛然冲了出去,洛杨叫了起来,我去三元。司机好像这才想起车上还有一个人,一个急刹车,他转过身来看了洛杨一眼,说,你下去。 
        什么?洛杨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去。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的。 
        司机打开了他那一侧的门,下车,绕过车尾,打开了洛杨这一侧的门,下来。洛杨一口气冲到五楼,在敲小美的门之前,他先看了看她家门口的奶箱,里面的牛奶没有了,那说明她已经起床了,他又拨她的电话,仍然占线,这个热线打的,妈的,洛杨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情绪,然后才摁门铃。 
        小美穿着睡裙,看见洛杨,她有点意外。她一手拿着电话,嘴里还含着一只冒着牙膏沫的牙刷,她示意洛杨进来时把门带上,然后就转身进了卫生间。 
        “行了吧,我这正刷着牙呢。”小美口齿不清地对着电话说道。 
        洛杨站在卫生间门口,一手撑着门框,对面墙上的梳妆镜里一个男人正在和他对视着,神情憔悴,而且略显老态,洛杨心里猛然一惊,这就是眼下的我吗?他伸手撸了一下自己的脸,还是那样。往下看,背对着他在刷牙的小美的身体随着刷牙的节奏晃动着,披散在肩膀两侧的长发晃动着,她身上那件质地柔软的睡裙的裙摆也在晃动着,瞬间,一种对他无法把握的岁月流逝的恐慌感攫住了他的心,他走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小美,把脸贴在小美的后背上。
        先是听见小美的心跳,很有力,然后有一个似乎很遥远的男人的声音也传到了洛杨的耳朵里。小美扭过头来r了他一眼,又用右胳膊肘撞了一下洛杨的手臂,试图摆脱他的环抱,但反被抱得更紧了。 
        “昨天被那两个沈阳人灌得够呛,妈的,这东北人真能喝,要不是我留个心眼,这会儿肯定和老刘一样躺在医院里,像个半死人,不过,这回总算把合同签了。” 
        小美嘴里哼哼哈哈地应着,她已经刷完牙了,所以腾出一只手来掰洛杨的臂环,当然掰不开。 
        “这两天生意怎么样?想我了吗?” 
        小美转过脸来冲着洛杨又皱眉又瞪眼的,洛杨一下子把她的身体整个扳转了过来,并堵住了她的嘴。 “想我了吗?”那个男人在电话那头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腔调问道。 
        小美用力推着洛杨的身体,但后者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情急之下,小美抬腿顶了一下洛杨的下腹。受痛的洛杨差一点叫出声来,他双手捂着腹部。 
        “想,当然想,”小美灵巧地跳到卫生间门口,看着龇牙咧嘴的洛杨故意声音很响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洛杨直起身,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朝小美走去,他看见小美脸上那种孩子气的报复后的得意一点一点在淡去,换而代之的是不解、好奇和一丝恐惧,她就这样看着他朝她走过去,与此同时,小美一步一步后退着,在这一进一退中,洛杨感觉到了一种力量,一种让他又兴奋又不安的暴力的倾向。在快要退到卧室门口的时候,洛杨一个箭步上去拦腰抱起了小美,走进了卧室。 
        洛杨想也没想,就把小美扔在了床上,并夺过她手中的电话,关了。 
        原先那种惜香怜玉的感情不见了,说不见就不见了,对此刻的洛杨来说,眼前的小美就是一个女人,年轻、生动,衬托着他的日渐衰老,让他愤怒和绝望。在小美惊恐的注视和顽强的抵抗之下,他最终用力量和略显粗暴的方式进入了敌人的腹地。这是从未有过的,往常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按部就班地,而且把小美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今天的强度和节奏是个意外。
        在抵抗失败后,小美似乎默认了这种方式,在急促的呼吸后,她白皙的脸上有了红晕,洛杨禁不住想也许她一直就在等待着这样一次意外,这样的强度是她愿意和喜欢尝试的。 
        电话铃声猝然响了起来,洛杨和小美同时把眼光转向了床头柜,并迅速地对视了一下,就在这短暂的交流中,他们达成了默契,继续回到让他们都感到新鲜的高强度的运动中来。阳光透过玻璃窗直射进来,正好照在洛杨的胸膛和小腹上,他低头看见自己小腹的赘肉随着运动的节奏颤抖着,而他下面小美的身体却处处显示着青春和活力,他不想做这样直观无情的对比,他把头转向床头柜,那只该死的电话还在不停地响着,洛杨想电话那头的男人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女朋友正在他热切的牵挂中和别的男人翻云覆雨。他盯着它,铃声在传到洛杨耳朵里的同时,他也感受到了某种隐秘的力量,让他更加奋不顾身,勇往直前。 
        电话铃声忽然就停了,仿佛是个意外,但没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就在刺目的阳光和固执的电话铃声中,洛杨完成了他这半天来最激烈的一次运动。 
        从一阵“咯咯咯”的笑声中醒来,洛杨才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他想可能这样的强度对像自己这样平时缺乏锻炼的男人来说,确实有点过于剧烈了,此刻的洛杨感觉到了一种虚脱后的无力,他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洛杨的肚子上搭着一条毛巾毯。从这条毛巾毯,他迅速判断出小美并没有对他刚才的行为生气。卧室的窗帘拉上了,屋内开着空调,光线和温度都很适宜,小美就蜷缩在墙角的一张圈椅里,用肩膀和脸夹着电话,一边听一边在抹指甲油,她抹指甲油的样子十分认真,让洛杨想到了洛嘉小时候写描红时的神情。抹完以后,小美开始往手指上吹气,吹吹,她看看,还放到鼻子底下闻闻,然后再吹。 
        突然小美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十分灿烂,带着几分孩子气,是洛杨从来没有见过的。 
        “还有吗?再说一个,我喜欢听你说黄段子。”她换了个姿势,并把电话也换到了另一侧,“什么?你要是吊我胃口,我就挂电话了。” 
        小美不经意抬起头往床这边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洛杨也在看她,她张嘴冲洛杨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洛杨没有明白,她又比画了几下,后者还是一头雾水,小美耸了耸肩,对着话筒说了句,要不就这样吧,你回来再说给我听吧。她已经站起身了,但是对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她又坐了下来。 
        洛杨很想抽根烟,但他知道小美不喜欢他在空调房里抽烟,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咽了口口水。小美又笑了,尽管有意克制了,但笑声还是从她的嘴里喷涌出来,她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抖动着。此刻的小美让洛杨感到陌生,印象中,她从来没有如此快乐过,以前,她给他的感觉就是两个字:淡雅,说话声音轻轻的,饭菜口味清淡,化淡妆,穿冷色调的衣服,即使忧伤也是淡淡的,洛杨实在想抽根烟,他下床从衬衣口袋里掏出烟盒,去了阳台。
        有那么一会儿,洛杨觉得那个该死的电话永远也不会挂断了,小美笑着,偶然朝他这边不无歉意地点一下头,但笑容水波一样在她脸上荡漾着,他不知道那个男人用了什么办法能让一个女人如此快乐。他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挑战,同时,小美的快乐情绪也让他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他走过去,把双手搭在小美的肩膀上,揉捏按摩着,后者歪过头来用脸颊来回蹭着他的手背,就像一只被挠得很舒服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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