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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事:公园

发布: 2012-11-22 16:46 | 作者: 云从龙



    命运如玄。当亚当和夏娃第一次踏进那个撒满金子、珍珠和红玛瑙的乐园时,人类有关善恶、爱恨、美丑——所有相互对立又相互守望的故事就此开始了。但是,并不能说先入山林者为大——并不能说那个乐园就属于亚当和夏娃,准确地说,伊甸园属于全人类,称它为“伊甸公园”或许更合适,人类至今都住在这座公园里,演绎着所有的痛苦和幸福,并且从来没有走出来过的打算。这一点,从68岁的李感洋身上能够得到很好的诠释。
        
        ■李感洋的“第二春”
        
        年近古稀的李感洋梳着整齐的“三七分”,没有一丝白发,看上去至少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说到这一点,他十分得意:“三十年来我都坚持洗冷水澡,这是我看上去要比其他老伙计们年轻的秘诀啊!”
        早晨五点半,李感洋准时起床,一边刷牙一边将一包高钙牛奶放进微波炉里。五分钟后,一切准备就绪。今天他上身穿浅蓝色衬衫,再配一件灰色马甲,裤子是女儿从香港给他带回来的国际品牌,脚上则是一双白色运动鞋,鞋头微微翘起,就像一个牛鼻子。这一身打扮让他看起来更加精神,用李感洋的话说,这叫“与时俱进”。
        与时俱进的李感洋要去离家不远处的公园“跳舞”,这是他退休之后风雨无阻的“工作”。他从家里出来,在楼下的包子铺买了两个三鲜包,一边走,一边吃,刚才加热过的那包牛奶很快也被干掉了。剩下装包子的塑料袋和牛奶盒没有随手扔掉,而是一直拿在手里,直到经过一个垃圾筒旁边时才丢进去。这时候,他差不多已经走到了公园门口。
        清晨五点五十五分,公园里的人已经很多了。与白天相比,这时候主要是中老年人,用李感洋的话说,就是他的“老伙计们”。老伙计们有的在练声,有的在打太极,有的在搓脸,还有的在跑步,李感洋不时与迎面遇见的老伙计们点一下头。“那个是梁警官,公园里最好的警察。”迎面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个子足有一米八。
        李感洋“跳舞”的地方在靠近湖边的一块广场上,当他走过去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个人,但有些异样的是,所有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是男性。
        “我是这里唯一的帅哥。”李感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得特别高兴。他说,在这个公园里,跳老年舞的一共有两拨队伍,他们这一拨一共五十个人,另一拨要少一点。原来那一拨队伍中也有一个“老伙计”,不幸的是冬天摔了一跤,再也没能爬起来。从此他就是老年舞队伍中唯一的男性,有时候他也会去那个队伍中跳,但更多的时候,是在这里。
        因为是唯一的男性,大家对他都很好。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叫他“老赵”,后来熟了,就叫他“感洋”,队友们有人从家里带来早餐、点心什么的,总会分给他一些。他觉得不能白接受队友们的照顾,于是决定当队友们的“勤务兵”。说这些的时候,李感洋开始将跳舞用的音箱推到队列前面两米处的地方,再将线散开,捏着插头的一端,一直走到五米外的一棵樟树跟前,那里有一个电源插孔。
        “她们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了,身体没有一个比我好,我又是男的。做这点事情是必须的。”李感洋唠叨着。这时候,有一位女队友手里拿着一盒酸奶,走过来问他喝不喝,他推辞说,已经喝过了。
        “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女朋友,就在这队伍里。”看见有女队友给他送喝的,李感洋突然兴奋起来,“我不能喝那个酸奶,不然我女朋友会吃醋的。老太婆很难对付的。”
        李感洋的老伴三年前因心脏衰竭去世,伤心了一阵子后,他觉得没有什么,自己总有一天会找她去的。于是他迷恋上了老年舞,在这之前,他在公园里唱过采茶戏,说过单口相声,抖过空竹。之所以改行,是因为他有一天路过舞场中无意中发现有一个跳舞的老太太,长得特别像他的老伴。
        “简直是一个人,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被吓到了。”从那以后,李感洋决定去跳老年舞。虽然老年舞是集体运动,但并没有什么严格的要求,谁想跳谁就加入,不想跳也可以自己退出,顶多给领舞老师说一声。李感洋起初加入的时候,除了原来的几个老伙计“开刷”他之外,没有一个人投以异样的目光。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人大声地斥责他“李感洋,你走开点”的时候,大家才注意到了自己的队伍中原来有个老头子。而斥责他的人正是和李感洋的老伴长的一模一样的那位老太太。
        事情说来有些戏剧。李感洋加入老年舞队伍后,便开始了他秘密的“把妹”计划,他先是向相熟的队友悄悄打听“老伴”的名字,然后再打听她的住址,有没有老伴,慢慢地,他知道了她叫陈月蓉,住在丁公路,一年前丧偶了。得到这些信息,他觉得他的事情十分“有戏”,于是开始慢慢地以各种方式接近陈月蓉,比如和她站位靠近一点,主动搭讪等等,这样他们总算说过了几句话。但是他发现,陈月蓉好像很不喜欢他,每次说不到三句话,老太太就起眉头斜眼瞪着他。
        “她瞪着我的时候最好看,简直和我老伴是完完全全的一个人。”终于有一天早晨,在跳舞结束后,李感洋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对陈月蓉说:
        “老陈啊,你下午有没有空,我们去听戏吧。”当时陈月蓉正在和几个姐妹说话,愣不防被李感洋这句话打断了。大家都看着他,等着陈月蓉说话,可是,没想到陈月蓉放开嗓门吼了一句:
        “李感洋,你走开点!”
        他当时被吓了一大跳,因为他完全没想到陈月蓉会这样生气,声音还这么大,“就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疯了一样。”陈月蓉瞪大了眼睛盯着他,李感洋当场就僵住了,可旁边的队友们却笑得合不拢嘴,有人还在开玩笑:“老李啊,人老心不老。”
        他就像一个吃了败仗的士兵,灰溜溜地“滚”回了家。他觉得陈月蓉伤害了他的自尊,但又不忍心就这么放手。于是从第二天起他就站在队伍的最外面,离陈月蓉越远越好,并且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他心里难受得很。怎么看,她都像自己的老伴,可脾气怎么差那么远?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李感洋刚刚睡午觉起来,电话响了。他接起来一听,对方居然是陈月蓉。
        “她又吓了我一跳。她就是这样,让我有点想不到。”这次打电话来,陈月蓉是主动道歉的。她说,那天之所以发火,是因为她觉得李感洋不分场合,有什么话可以悄悄说,非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他们这个年龄,一个老头子约不太相熟的一个老太太,除了交朋友还能有什么事情呢?大家谁都知道。但是,她还是想道个歉,因为自己很不礼貌。
        这一次电话,迅速拉近了他们的距离。第一次约会在第二天迅速展开。陈月蓉听说他喜欢养花,专门买了盆巴西铁树送给他。这在李感洋看来,意味着“铁树开花”,陈月蓉正式成了他的女朋友。在交谈中,他得知陈月蓉是一位老牌俄语老师,丈夫五年前就过世了,自己一个人住在师大的老房子里。“这是我的第二春啊,可没什么比这更让我来精神的了。”李感洋说完这句话,爽朗地笑起来。
        “我们不像年轻人那样复杂,大家在一起就是为给彼此做个伴,别的啥都不图。”但是,说起他已经去世的老伴时,他又有些伤感,“我们认识整整48年了,那时候我在插队,我们白天一起干活,晚上一起学毛主席著作,她为我生了5个孩子。她身体一直不好,所以她和我约定,如果有一天她先走了,要我再找一个老伴儿,代替她照顾我。现在,我做到了,她可要等我啊!”说这些的时候,李感洋慢慢收敛了刚才兴奋的表情,眼角爬上了几点血丝。
        “老陈今天不会来了,她生病了。下午三点我们约好,我去她家看她。”李感洋边说边走进了队伍。整个老年舞队伍站成一个方队,每个人相隔半米,音箱里传来黎明的《全日爱》,随着旋律,每个人都动了起来。
        清晨六点半,李感洋站在队伍的正中间,跟着节拍铿锵起舞。他周围是清一色的女队友,从背影看去,我会以为他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落跑女屌丝
        
        下午三点,李感洋穿过公园,正在赶往陈月蓉家的路上,而住在江边的阿花刚刚从梦里醒来,对她来说,白天和夜晚完全是颠倒的。
        阿花懒洋洋地起床,洗脸,换衣服,化妆,吃饭,这些事情一共花了一个多小时,其中换衣服就占去了三分之一的时间。最后,她决定用一件深V吊带碎花裙配牛仔小坎肩外加一顶玫瑰镶边遮阳草帽“惊艳登场”。
        “怎么样,很有范儿吧。要在第一秒里就牢牢抓住那个人,让男人对你欲罢不能。”阿花边说边拎包出门,她要去的地方是公园,爸爸帮她找了一个“男朋友”,对方约下午五点半在公园里见面。
        阿花今年二十四岁,将近一米七二的个子,即使不漂亮,也让她在女孩子堆里特别抢眼,“何况我有温碧霞一样的面容,还有我的胸,80B,够火爆吧。”阿花说话有点没头没脑,她丝毫不会在乎听话的人有什么反应。不过,温碧霞是谁,这个问题她最近才搞清楚。
        两年前她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护士学校肄业,之后在家里呆了一年多,实在觉得烦闷透了,就在一个电玩城找了一份收银的工作,晚上上班,白天睡觉。
        用阿花的话来说,她的一生充满了传奇。阿花的妈妈是一位警察,三岁的时候,妈妈在一次行动中不幸中枪,倒下后再也没有醒来。一年之后,爸爸接替了妈妈的岗位,由一名药剂师变成了一名警察,她从此就跟着爸爸生活。妈妈去世后,爸爸再也没有娶过别的女人,阿花十三岁的时候,爸爸从一个片区调到了公园,一直到现在。
        阿花从小也想做一个警察,因为她发现,小时候在学校从来没有人敢欺负她,不仅如此,她还可以以“警察”的名义保护同学,这全部是因为爸爸。但是,爸爸对此却十分介意,七岁时她过生日,爸爸让她在生日蜡烛前许个愿,她许完了,爸爸问她许了什么愿,她说希望长大后像爸爸一样当一名警察,没想到话刚说完就被爸爸狠狠扇了一个耳光,脸上留下了三根指印。那是爸爸唯一一次打她。
        从那以后,阿花再也不敢在爸爸面前提当警察的事,但她不能理解爸爸的心情。十四岁的暑假里,一个同学告诉她北京在招警察,只要报名就行。她便悄悄偷了爸爸的钱,和同学一起搭火车去北京。到了北京,才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同学根本不知道招警察的地方在那里,到后来居然连究竟有没有那回事都说不清楚。“现在想起来,觉得这事情太不着边际了,十四岁啊!”阿花嘟囔着。最后,钱花光了,只好报警,来了两个大个子叔叔,他们一听阿花的爸爸也是警察,就亲自将她们送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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