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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

发布: 2017-6-15 17:10 | 作者: 路也



        老宅的风水好,坐北朝南,东西两边紧贴院墙外面的是两条长长的胡同,有人说两条胡同很像两条轿杆,正好抬着宅子这座方方正正的轿子,而宅院对面是一条长满芦苇的长河,从东向西日夜奔流着。这好风水倒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带来什么官运,而是使得这家三代里都出了擅长舞文弄墨的人,以及早年间村里惟一的大学生。
        如果以封建传统观念来论,要以儿为本,那这家的人丁可算不上兴旺,香火最终续是续上了,可续得够勉强的,每一代里总是只有一个男丁,而且这指标在新时代里须超生才可达到。退许多步来说,就是把女子也算成是香火,那这香火也依然形成不了缭绕之势。还有更重要的,每一代里的这些男女后代基本上都在外面生活,有的是在很远的地方,随着老去的老去,走掉的走掉,这老宅里便人烟稀少,那原来在梁上筑巢的燕子也渐渐地不肯来了,当最后一个独居着的老祖母去世后,宅子就空了起来,在起朱楼和宴宾客之后,楼并没有塌,只是荒着了。
        宅子翻修过几次,虽然在外奔波的人并没有回到老宅生活的意思,连告老之后也并不想还乡,但还是把它出资修整过几次,让它作为一个象征物摆在那里,很像是一个等着朝拜的神社庙堂了。当然无论后人怎样修怎样整,那青砖青瓦的老地基是不变的,那精雕细刻的老式屋檐是不变的,院子里几代人踩过的青砖甬道长长地延伸着,仿佛依然等着有活泼的或迟缓的脚步踩上来,叩响整座宅子的心扉,引出绵长遥远的记忆,那一块块路砖的缝隙里都生出了青苔,老砖在深秋的霜冻里看上去有些滑腻,那滑腻在无边的寂静里又有了些许的哀伤。
        老楸树和香椿,都是很老的了,是在这里住过的最后一位祖母十七岁嫁到这里来的那年种下的,那该是民国二十几年的时候,至于泡桐和杏树是后来种下的,也已经长得很茂盛了。院子里凡是有泥土的地方都是青青的,长得最多的是蒲公英、苦菜和车前,那蒲公英长得很硕大,种子在风中能飞过院墙去,还有几株小葱混杂在这些野草里面不分时节地长着,大约是来看家的后人胡乱播撒下的籽,还有那无人理无人浇灌的扁豆爬藤已经远远地把果实结到了院墙大门的半空上。
        老宅四周在后来的岁月里渐渐地盖起了许多新屋新院,基本上都是刚强好胜的水泥质地的,但老宅神色依然,也许在它看来,那些新式屋院全都是树小墙新画不古,不值得提起,而它又老又旧地立在那里,在阳光和风雨中斑驳了它的颜色,却丝毫不改它的儒雅。在一场纠纷之后,一座新式高宅大院终于在它的前面建了起来,挡住了河滩,遮住了早晨照过来的阳光,那正挡在前面的暴发户在花哨门楣上刻写着发财和兴旺之类的蠢话,有人说老宅因此而被破坏了风水,此种话可信可不信,老宅看上去神色依然,但也许是长期无人居住同时植物又过于繁茂的缘故,那神色里还是加进了一丝落寞。
        当这宅院正当家的一届男主人在外面城市里突然离世的时候,老旧观念中下一代该继位的那个同样生活在外面的年轻男主人却并不喜欢这大而无用的老宅,考虑到老宅在它自己的所在地再出找不到一位直系的旁系的甚至远亲的继承者,为了免去每年返乡料理之苦,于是家里的人们考虑着要不要把它卖掉了事。可是这时候这家的小孙女发话了:如果要卖,就把它卖给我吧。这话听上去很讽刺,但说话者绝对真诚,因为她是被在外工作的父母送回到这个宅院里跟着祖母长大的,卖掉宅子就意味着卖掉了她的童年和最初的记忆,她要把它留下来,在这人世间留它到哪日算哪日。
        2005.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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