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事：公园
发布: 2012-11-22 16:46 | 作者: 云从龙
爸爸知道了这一切，什么话也不说，给她做了一顿饭，吃着吃着，爸爸忽然哭了。阿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跟着哭。那个下午，父女二人在房子里抱头痛哭。阿花说，她从来没流过那么多泪。
后来，爸爸说，阿花，我求求你，不要去做警察，爸爸不能再让你有事。阿花看着爸爸，使劲地点头。
当警察的愿望从此断了念想。阿花又想做一名导游。自从爸爸调到公园之后，这里就成了她的家，她熟悉公园里的一切，知道每一朵花什么时候开，每一颗树的叶子什么时候凋谢，每一只鸟儿什么时候从北方回来。爸爸有时候会把坏人抓来拷在警务室外面的栏杆上，她放学回来，看见那个人被晒得满头大汗，于是拿水给他喝。
有一次，阿花班上组织大家集体去春游，其中一个地点就是公园，老师问有没有对公园很熟悉的同学，给大家带路。阿花当仁不让，她举着一面小队旗，给同学们带路，介绍公园里每一个景点的来历，每一种花草。大家听得入了神，阿花第一次发现她原来有做“导游”的潜力。于是做梦也想成为一名导游。20岁的夏天，她参加了高考，结果因为一分之差而与自己的梦想无缘。她第一次用啤酒将自己灌醉，恍惚中，觉得人生就像一场噩梦。
不得已，阿花去了一所护士学校，从那时起，阿花就成了一个问题少女。抽烟、喝酒、打架、夜不归宿成了她生活的主旋律，男朋友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就是没一个真正喜欢的。因为在她看来，他们中没有一个能像爸爸那么帅，那么男人。有一段时间，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现在的男孩子怎么越来越娘？——她曾经交往过一个男朋友，每次生气了都要她去哄。于是她对他说，男的比较适合你。没想到过了不久，他真的找了个男的。
放荡不羁的生活，终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有一回她不想去上课，和一个女同学商量着去逛街，结果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会事，就决定去广丰玩，那里有一个男孩子和她们关系很好。于是当天阿花就和同学“逃”出了学校，她们决定，手机放在寝室，故意不让学校找到自己。
“我们是半封闭式管理，平时你想出去，就必须冒着风险翻墙。”出了学校，便搭车去广丰，到了那里以后，她们又决定不去找那个男孩子，两个人独自旅游。她们跑到网上去搜索，看看当地有什么好玩的。结果看到了一座山，叫铜钹山，山上还有个湖，叫九仙湖，还有一个庙，叫白花岩庙。于是在接下来的四天时间里，她和同学就一直在这些地方玩，中途遇到了一个中年男人，三个人结伴去白花岩庙。在那里，阿花看到了一尊女神塑像，据说名叫白花，不知道做了什么善事，就被后人纪念。她看着那尊塑像，忽然想起来了妈妈，心里很难受，不知怎么回事，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那一刻，她特别想回到爸爸身边。
也许是某种感应，阿花和同学出走四天后，学校像炸开了一口油锅，以为她们出了什么事。等她们回到学校时，立即招来一纸开除通知书。就这样，两年的大专生活，稀里糊涂宣告结束。
“也没什么，我在姐妹圈里，可是知名女‘屌丝’！”回到家里的阿花，决定不再出去鬼混，每天呆在家里除了睡觉上网，就是为爸爸做饭。爸爸有时候事情多，不能回家，她就将饭做好，带到公园的警务室去。警务室里所有的叔叔都喜欢阿花，他们悄悄地问爸爸，你家小花有没有男朋友啊？爸爸笑一笑，什么也不说。
爸爸从来没有因为阿花“学坏”而发火，更没有因为阿花肄业回家而说过什么，相反地，爸爸倒是希望阿花呆在他身边，做不做事无所谓，爸爸的收入足够女儿滋润。
“时间长了也不好，总给爸爸要钱我很不踏实。”几个月前，一个姐妹介绍她到一家电玩城去做收银，每天下午六点上班，晚上十点下班，很轻松，虽然钱不多，但是买点女孩子的日用品，吃个零嘴，足够了。
“因为我是温碧霞嘛，去了三天就有好多男孩子围在柜台前不走，问我电话，请我玩游戏。”阿花说到这里，伸出舌头扮了一个鬼脸。“可是没一个我喜欢的，比我还小，是不是还要我去哄他们开心啊？”
“其实我跟你说呀，我喜欢我爸爸，我希望一直会呆在他身边，他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阿花忽然瞄了几眼路人，声音压低，一副神秘的样子，“老爸也喜欢我，我知道的，只是他不说而已。他喜欢我做的饭，喜欢我乖乖待在家里，我所有的衣服，都是老爸帮我买的。”
“可是，爸爸还是要给我介绍对象，他跟我谈了半个晚上，才说服我。他说那个男的是他战友的儿子，无论如何也要给人家一个面子。”阿花嘟起了嘴巴，“我有什么办法嘛，只能给人家一个面子，不然爸爸会不开心的。”
这样说的时候，阿花已经走到了公园门口，她将电动车靠边停好，看车的婆婆知道她是阿花，便不用收钱。
“不行不行，我得先打个电话，叫他到门口等着我，然后我要躲在远处先看一下， 不要又搞个‘玻璃’来。”阿花快步走进了公园，绕到一个花坛后面，然后拨通了电话。
不一会儿，一个男孩子出现在了公园门口，远远看去，个子很高，很瘦。他不安地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着。
“诶！真是没得救了。”阿花斜着眼睛看了一下，再次拨通了电话。
“喂！我路上碰到了一个朋友，和她说几句话，还没那么快到，公园进去有一个咖啡馆，你在那里等我吧。”
男孩子挂了电话，径直走过来，阿花迅速转过脸去，双手挡在胸前，帽子也压得很低。她生怕对方会认出来。
“快跑！快跑！”看着男孩子走进了咖啡馆，阿花提起裙角，像个喜剧演员一样飞奔出了公园，大半个外露的酥胸，一晃一晃，惹来了很多人的注意。旁边有人忽然说：
“诶，这不是梁警官的女儿吗？”
阿花跑得更快了。出了公园，迅速发动摩托车，随着排气管冒出的一股蓝烟，阿花冲出苏浦路，消失在人海里。
下午六点十分，阿花到了动漫城，上班前。她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老爸，那个男的太瘦了，一点也不像你。”
■梁过的一天
梁过身高一米八，体重二百一十斤，走起路来震得地砖直咯噔，刚刚过完四十八岁生日的他是公园里的治安片警之一。他每天的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但不管怎样，每天五点半起床围绕公园走一圈、晚上十点半再走一圈、手机二十四小时不关机，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常态。
和李感洋一样，梁过每天五点半准时起床，然后开始他一整天的执勤工作。他先要到处走一走，看看湖边有没有什么异常，变压器的铁门有没有被人撬动过，名贵花卉树木有没有被踩踏过，凡此种种，需要花费近一个小时。六点钟的时候，他路过后门，遇见了前来锻炼的李感洋，彼此点了个头。
“我认识他，有一次，他丢了一副空竹，是我帮他找到的。”梁过说着，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继续巡园。
六点四十分，巡园结束。他一边打开警务室的微波炉，将一盒饭放进去，一边开始写今天的巡园日志。
“阿花昨天给我带来的饭，她做的饭可好吃了。”梁过边写边说，“其实巡园是一件很简单的工作，例行性的，很少会发现异常现象。”
在梁过的记忆里，无数次的巡园工作中，只有一次令他念念不忘。四年前的一个早晨，他照例去巡园，走到湖边，发现不远处的湖面上好像飘着什么东西。凭着职业习惯，他没有放过这个发现，最终确认那是一具尸体。
“好好的年纪，为什么要去轻生？”从那以后，梁过每次巡园，都要沿着湖边走一圈，如果是晚上，他甚至会查看湖边每一处长凳，发现有人滞留，他就会提醒他们注意安全。
“我其实就是公园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工作人员。”梁过说。但是，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梁过的存在，让他们忐忑不安。
小万三年前从外地来到这座城市，为了谋生，他跟一个师傅学习写艺术字，就是将好多种颜料混合在一起，然后将横平竖直的汉字写成象形字，比如“一帆风顺”这四个字，用他的创意写出来后看起来就像一艘扬帆起航的快船。一般情况下，一幅四个字的艺术字画售价10元，公园、广场、地下通道是他们最容易赚钱的地方。
小万原来一直在广场上摆摊，但时不时会有城管过来骚扰，后来他的朋友说公园里秩序比较好，一般不会有城管。于是，他就来到了公园，左挑右选，他决定将自己的小摊摆在游乐场旁边。
公园里果然比外面秩序要好，至少不用时刻提防城管。虽然生意比不上街面，但赚钱比较安稳。
“我可是缴过管理费的，每个月三百元。”小万边为一个老人写字，边盘算自己的生意，“三百元我至少要三十张画，还不算成本。”
虽然这样，他心里有时候还是觉得这里不太安全。“这里有一个警务治安室，有好几个警察，他们每天都会巡逻，我一看到他们，就两腿发软，担心他们把我的摊子没收了。”
对此梁过觉得不可思议，“我没有权利没收那些摊子，这里有物业，我只负责治安。”
但是很多人都会怕我们。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形象，如果大家连警察都不怕了，那会很糟糕。”快中午了，梁过看看表，他要回趟家，看看宝贝女儿。
这时候，公园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了。凉亭里老人们打牌，戏台那边的人则在吹拉弹唱，湖里飘着四五艘游船，多是青年男女，成双成对。
“今天是周末，天气又好，出来的人肯定很多。”梁过说着将一个年轻警员喊到身边，“小何，中午我回趟家，两点钟的时候你们到处走一下，今天人多。”
“好。”小何看起来规规矩矩，甚至不敢正视梁过。安排好这些，他换了衣服，开车回家。
中午一点四十五分，阿花还在睡梦中。梁过轻手轻脚地在客厅里移动，他炒了两个菜，自己吃了一半，一半留给女儿。一切收拾停当，正准备躺在沙发上打个盹，电话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