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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事:公园

发布: 2012-11-22 16:46 | 作者: 云从龙



        “老梁,你过来一趟吧,有个老人家丢了孙子,坐在我们办公室哭个不停……”
        “赶紧帮忙找孩子,我马上过来。”还没等那头说完,梁过就掐了电话,迅速起身下楼,启动车子,加速冲出车库。这时候,他才发现,做饭时的围裙还系在身上。
        两点整,梁过出现在了公园治安警务室,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沙发上一直在抽泣,不时说一句话,但什么也听不懂。
        梁过走过去安慰了老人几句,没想到老人哭得更伤心。小何过来分开他们,梁过走进另一间办公室,迅速向同事了解情况。“肯定是人多走散了,不可能丢失。”梁过斩钉截铁地对同事说,然后决定分头去找。
        半个小时后,梁过抱着一个小男孩回来了,小家伙手里拿着一个棒棒糖,不停地东张西望。当他看到沙发上的老人时,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丢钱包,小孩走失,老人迷路,这是我们最常遇见的事情。”事情总算解决了,梁过如释重负。“不过今天下午一定要巡园,要仔细地巡园,今天人太多了。”
        下午三点,梁过带了两名同事,身着便衣,开始巡园。不同的是,这一回他带了一个数码相机。
        此时的公园,采茶戏和老年评书都进行到了高潮处,游乐场里有很多家长在领着孩子排队,一些表演精湛的演技吸引了很多人驻足观看。在一块凉亭旁边,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用本地话讲时评,差不多百来号人将他围在中间,有人还席地而坐,听得忘乎所以。这时候,阿乐也来了,人太多,他一下子挤不进去。但是,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阿乐挎着一个休闲包,头发染成黄色,下颌留出一小撮胡子,白净的脸上,一双眼睛不时左顾右盼,当他站在原地不动的时候,人们会以为他在等约会的女孩,但实际上,他是一个年轻的扒手。
        对阿乐来说,最得意的时候莫过于人山人海,比如说春运时期的火车站,上下班高峰时的公交车。在公园里寻财,不过是最近的事情。半个月前,电视上开始大量播放反扒广告,报纸上还特意登载了一个反扒分队的“战斗成果”,接着他有三个兄弟先后被抓,他还算幸运,但“老大”发话说,最近不要去“坐”公交车,改到公园“玩耍”。
        在阿乐看来,公园要比公交车上好“玩”得多。因为公园里扎堆的全是老年人,他们的警惕性很低,有时甚至连掩护都不用打,就能得手。但是,这也有不好的一面。阿乐很快发现,从老人家身上摸到的手机基本上都没什么用,有一天,他和同伴疯狂地一共摸了三十多部手机,拿出去兑现,连3000块都没有,还被老大狠狠骂了一顿。
        偶尔也会有收获。有一次阿乐摸到了一个荷包,里面除了几十块钱之外还有一枚印章,他琢磨了半天,觉得那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就拿给一个朋友去玩。过了几天,那朋友跑过来说,这个印章值好几万,是什么鸡血石。最后,他将印章交给了老大,几天后,老大分了他五千,还带他去泡妞。这是阿乐出道以来干的最大的一票。
        阿乐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好像非要钻到人群中央不可。评书实在太精彩,所有的人都听的陶醉,掌声不断,几乎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他让路。实在没办法,阿乐只好退出来,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默默地离开。
        几分钟后,他走到了湖边,从包里掏出一部手机,看看四下没人注意,迅速扒开后盖,拿下电池,将SIM卡取出来,扔进了水里。
        这一切只有短短的几分钟,阿乐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紧张或是不自在。但是,他想不到的是,整个过程,已经被身后的一双眼睛记录了下来。
        梁过除了每天例行的巡园之外,另一个身份是反扒队员,只不过这个身份只有几个同事知道。大约半个月前,他接到一个特殊任务:一伙专门在公交车上行窃的犯罪团伙改变了策略,将目标转向了公园,梁过的任务就是牢牢盯住他们,直到团伙头目出现。
        “我们受过特殊训练,一个人正不正向,我看一眼就知道。”梁过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很自信,“那个人,我已经盯他快十天了,每天都摸人家的荷包,至少三四起,从不失手,这说明他干这行已经有些年头了。”
        “但是,你知道吗?上级不让我动手,要等待他们的头目出现,好一网打尽。”刚才还很平静的梁过,突然收敛起表情,眼神里透出一股愤怒,“他们分工明细,组织严密,盗窃的盗窃,销赃的销赃,老大从不出现。”
        “不过也快了,在这个公园里他们做得这么顺利,老大一定会来的,那时候,就将他们一网打尽。”说这句话的时候,阿乐刚刚从湖边离开。
        五点十分。第二次巡园工作结束,梁过照例写巡园日志,并将相机里拍到的照片导到电脑上,其中有一张阿乐的正面照。梁过看了一会儿,在标题下写上:“最嚣张的惯犯”。之后,点燃一根烟,身体斜倚在靠椅上,久久望着外面,像是休息,又像是思考。
        五点四十分。同事们开始张罗着吃饭,有兄弟单位打电话来请客。梁过有点高兴,主动用自己的车子带大家过去。走在半路上,女儿打电话告诉他“相亲”的事情黄了。梁过乐呵呵地摇摇头,嘴里念叨着:
        “诶,不知道这丫头片子在想什么!”
        饭局在一个大酒店里,十八人的包厢里座无虚席,来的都是曾经一起共事过的兄弟姐妹,有的已经成了不大不小的领导。
        “干我们这行,因为有危险,大家往往一起行动,互相照顾,关系比不得其他职业。”梁过因为要开车,所以没有喝酒,用王老吉敬每一位朋友。几杯酒下去后,气氛就来了,大家又说又笑,就像一家人。有个领导模样的男子掏出新买的IHPONE,怪声怪气地嚷嚷,不会用啊,这玩意儿到底好在哪里!话音刚落,就有女士一把夺过手机,调笑地说,你不用,给我吧。包厢里再次传来一阵欢笑声。领导没办法,端起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六点四十分,饭吃过了一半。梁过的手机响了。有人打电话说,有个老人在公园里摔倒了,被两个年轻人扶起来送到了公园门口,但是老人好像有点痴呆,记不起自己家在那里。
        梁过挂了电话,对大家说警务室有点事,要回去一趟。大家纷纷劝阻,说110会处理的,不必亲自过去。但梁过怎么也不答应,离席时向大家致歉,改天他请客。
        七点,梁过将车停到公园门口,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走过去一看,发现正是电话里说的那个老人,头发花白,额头上磕破了皮。老人坐在台阶上,气喘嘘嘘,很多人不住地问他家住哪里,有没有电话,他只是摇头,嘴里不时喃喃几句:
        “我住在长江边上,长江边上。”
        梁过没有走进人群,他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五分钟以后,一辆110赶到了现场,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位警察,他们和梁过交流了几句,就开始询问扶老人出来的两个年轻人具体的情况,一个问一个记录。最后,老人被扶上了车子,消失在夜色里。
        晚上八点,梁过给女儿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今晚值班,不回家了。然后烧了一壶热水,开始泡脚,电视里正在播《东北往事之黑道风云20年》。梁过看着看着,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晚上十点半。梁过开始了这一天最后一次的巡园工作,热闹纷繁的公园此时此刻终于安静下来了,走到湖边,还能听见蛙叫。几处长椅上,睡着拾荒的流浪者。梁过站在远处看着他们,就像一个卫兵。
        十一点四十分,梁过再次给阿花打电话,想问问她有没有休息: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小丫头也没有回家。”梁过喃喃自语。一辆的士从外面飞驰而过,射来的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本文所有人物皆为化名,所述事件并不全为当下生活。2012年4月25日写于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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