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村庄开过耕田机的张老头开着推土机，张老头的儿子开着起重机。开过播种机的李老头开着挖掘机，李老头的儿子开着装载机。开过插秧机的王老头开着铲运机，王老头的儿子开着钢筋连接机。开过收割机的刘老头开着打桩机，刘老头的儿子开着预制板成型机。开过凿渠机的张老太开着压路机，张老太的儿媳开着夯实机。开过割草机的李老太开着地面修整机，李老太的儿媳开着沥青洒布机。开过伐木机的王老太开着混凝土搅拌机，王老太的儿媳开着涂料喷刷机。开过抽水机的刘老太开着玻璃安装机，刘老太的儿媳开着扫地机。只有孩子们在玩玩具，他们玩...

天职一万年前，你说：生下最后一个孩子，我们开始初恋。最后一个孩子完婚了，我们练习接吻。一万年后的今天，你爆出天大喜讯：医生说我还有十万年生育能力。如果你是个真男人，你对天发誓，保证不绝精。

誓言如果流水守历法，鸟儿依简谱，我们不相遇。如果全世界的人口总数超过两人，我们不做夫妻。如果一间小木屋以国家命名，房前屋后划成若干个省、市、县镇、乡、村，我们不生儿女。如果我们有了姓名，我们重新认识。如果我们有了文字，我们各奔东西。

钟乳石窟日月星辰不是我的：我在阁楼上结绳，记我结绳之事。春夏秋冬不是我的：我在吊钟里做梦，流我的梦口水。舟楫不是我的，航道不是我的：大江，长河，我用它们裱我的墙壁。鲲鹏不是我的，麻雀不是我的：我流泪，但我只流佛珠，我用自己的佛珠修筑自己的浮屠。风不是我的：风在外面吹，我屋里会留下它的假发。雨不是我的：每一场雨结束，都会安排我重新下一次。闪电不是我的，流星不是我的：却要我接住它们，并且要我改造它们的急性子。灯光不是我的，火焰不是我的：这些死于流水的发光体，流水要我保存它们的体温。还有你，你也不是我的：为什么你一到来，我的天花板上...

声音在首都机场，我听见两个中国人问好。甲：Good morning？乙：Good morning！听他们说话，好像英国和美国是邻国似的。在成都机场，我听见两个四川人问好。甲：找甚？乙：找甚！好奇怪，两个广东老板，长的都是成都脸。在南充机场，我听见两个南充人问好。甲：早上好？乙：早上好！他们发音很标准，像新闻联播里的播音员。在南充郊区，我听见两个留守老头儿问好：甲：琅焖嫩焖早豆吃寡了嘛。乙：豆是。睡不掁展，啷嘅耍嘛。找甚，广东话，意思是：早晨。进一步的意思是：早上好。琅焖嫩焖早豆吃寡了嗦，南充土话，意思是：为什么这么早就吃过早饭了。豆是。睡不掁展，啷嘅耍嘛。南...

冰河有人给我一张宣纸，叫我画菩提树，我走进宣纸。那人觉得少了什么，又叫我画明镜，我捅穿宣纸。当他叫我画佛像时，我第一个念头是：翻开宣纸。

雪花飘落雪花飘落，车辙模糊。雪花一阵阵飘落，车轮模糊。落在我裤腿，我想起工业区那些树：本地的树，移植的树，入冬以后，靠近根部的地方泼洒着石灰浆。落在我胸口，我想到一个字，一个经常写错的字：写错就涂，涂了又写。那修正液凝结的白，仿佛脏污。落在头上，有粉笔灰味，有擦黑板的动作掀起的冷风。有众鸟留在冷风里的羽毛，触我脸颊。雪花飘落，像一个擦镜子的人擦镜子前，对着镜子哈气。...

个园龟竹龟与竹，风马牛不相及，竟然发生关系，骨肉般地揉合起来。这是我满四十那年看到的。今年，再次目睹龟的站像和竹的坐姿，巧妙交错。我不得不感叹：多么值得庆贺啊！竹子竹孙，因为姓龟，结痂之后，疤痕成了方块字。如果纯粹是竹，过于秀气，如果不在挺身的同时示以龟行之意，必然老死深山。

我越来越恨自己了我越来越怀疑自己：一朵茉莉花那么美，我看着看着，忍不住凑过去摸上三两分钟，像我的妻子在超市，摸一件新衣裳的质地。我越来越担心自己：在植物园会遇到老虎、狮子和狼。在动物园，会想起各种兵器。在家听百鸟朝凤，磁带会放出几句生硬的人话。我越来越恨自己了：心上人好不容易出现在眼前，我好想说我爱你，而我说的是：看你，眼圈黑黑的，一定是在这里埋伏很久了吧。...

疯癫症鸡鸭， 我一只只丢下高楼，我想看看飞的原形。蟾蜍，我解下它的蟾衣，试图取出蛙鸣。鳄鱼，我用麝香鹿引上岸，准心瞄着它们的生殖器。一棵落叶乔木，我移植到赤道附近，等着它长成常绿树。一堆机床，我一一拆卸，希望有一个零件是木质的，并且完全按照打水的辘轳设计。有时候，我喝完二锅头，空酒瓶，磕穿它的瓶底，哈哈大笑：苍天有眼，总算开了个通道。...

雪花飘落雪花飘落，车辙模糊。雪花一阵阵飘落，车轮模糊。落在我裤腿，我想起工业区那些树：本地的树，移植的树，入冬以后，靠近根部的地方泼洒着石灰浆。落在我胸口，我想到一个字，一个经常写错的字：写错就涂，涂了又写。那修正液凝结的白，仿佛脏污。落在头上，有粉笔灰味，有擦黑板的动作掀起的冷风。有众鸟留在冷风里的羽毛，触我脸颊。雪花飘落，像一个擦镜子的人擦镜子前，对着镜子哈气。...

冰河有人给我一张宣纸，叫我画菩提树，我走进宣纸。那人觉得少了什么，又叫我画明镜，我捅穿宣纸。当他叫我画佛像时，我第一个念头是：翻开宣纸。

声音在首都机场，我听见两个中国人问好。甲：Good morning？乙：Good morning！听他们说话，好像英国和美国是邻国似的。在成都机场，我听见两个四川人问好。甲：找甚？乙：找甚！好奇怪，两个广东老板，长的都是成都脸。在南充机场，我听见两个南充人问好。甲：早上好？乙：早上好！他们发音很标准，像新闻联播里的播音员。在南充郊区，我听见两个留守老头儿问好：甲：琅焖嫩焖早豆吃寡了嘛。乙：豆是。睡不掁展，啷嘅耍嘛。找甚，广东话，意思是：早晨。进一步的意思是：早上好。琅焖嫩焖早豆吃寡了嗦，南充土话，意思是：为什么这么就吃过早饭了。豆是。睡不掁展，啷嘅耍嘛。南充...

向日葵向日葵耍手绢，像赵本山那样耍。向日葵扭秧歌，身段扭成宋丹丹。向日葵踩高跷，非常喜剧：仿佛宋丹丹戴着赵本山的貂皮帽。向日葵舞旋转，顶着饭碗舞旋转。向日葵旋转，碗沿甩出金色花边。向日葵表演，随身携带小簸箕。云朵漏多少光，向日葵接多少葵花米。有时，向日葵被闪电抽打一下，立刻有神仙在玉皇大帝的衙门前击鼓。有时，向日葵举着喇叭朝天喊话。向日葵尚未开口，雨突然停了。有时向日葵也会在厚厚的黄昏里变薄，薄得像光盘，像光盘那样：转着京剧的节奏，转到划伤处，发出卡带的声音：向日葵出生时像草芽，童年像野菜。向日葵青年时像烟叶，...

组诗《二十一世纪的柏拉图》■柏拉图求爱年轻时你羞于启齿，而今你老了，抱着玫瑰花满世界乱跑。你把它献给第一个女人，她说：请稍等片刻。就这样，那个女人被你等死了。献给第二个女人，她说：正忙着呐。你眼睁睁看着她——活活忙死。给第三个，她说奴隶爱上奴隶主那是奴隶社会的事。要不是这句话，你真做了奴隶。第四个，她不说话，她是哑巴。旁人告诉你：她是看了《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才哑的。第五个，臭骂了你一通：眼瞎了吗？没看见我在跟人家亲热吗？第六个，似乎很有职业教养：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不收花朵，只收现金。第七个：如...

管管我吧，上帝！去人间，我去得太急。忘了跟你打招呼，忘了记出生地，忘了带上光和热。花种和佩剑，都忘了带。我去人间，只想顶替他们，替他们——多余地活着：前半生替他们吃药，后半生替他们生病。下半身替他们叫春、发情、交配，上半身替他们堕胎、早产、夭折。大脑替他们作案，心脏替他们留在作案现场。左手替他们挥旗抗议，右手替他们开枪镇压。深夜替他们种橄榄树，黎明替他们放火。上午替他们祭祖先，下午替他们挖祖坟。饭前替他们虔诚祷告，饭后替他们引狼入室。出门替他们妻离子散，回家替他们生离死别。我活该啊，我活该的岂止这些...

七人国七人国没有野兽：野兽口味重，不吃竹子。七人国没有车轮：竹子太直，不适合做车轮。七人国没有蜜蜂：竹子，死到临头才开花。七人国连流水也没有：流水遇到竹林，绕道而去。七人国有琴声，大雁听琴，听丢了候鸟习性。七人国有酒瓮，蚂蚁闻酒，闻到一个好天气。七人国有棋局，棋盘上多一枚棋子，天上少一颗星星。七人国有卷轴画，画卷轻轻展开，卷帘门——缓缓落下。更多的，是七人国的竹子：七人国的竹子掉下一个壳，露出一个竹节。七人国的竹子露一个竹节，平添一道血痂。七人国的竹子添一道血痂，空楼，又高了一层。白云上有风，七人国的竹子用鸡毛掸子掸白云。...

新年来临前的最后六小时母亲，第一个小时我向您忏悔：立冬以前我没有想到您，立冬以后，也只是偶尔想起。而且，只要我想起您，就听到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美人，第二个小时我为你哭坟：一边哭，一边抚摸墓碑，直到摸着它的开关，直到我开一下，绽放一朵腊梅。关一下，滴落一片霜花。村庄，第三个小时我给你画像：画你的死鱼眼睛，画你的死鱼嘴巴，画你的死鱼睡相，画完了，把它挂在天安门城楼上。城市，第四个小时我陪你消费：拈菜，用铁轨拈。喝酒，用吊瓶喝。喝多了，想撒尿，用高压水龙头撒。醉了，呕吐，吐出一群嫖客和妓女。天空，第五个小时我想看看你：看你的星球...

山雾贾岛寻隐者不遇，我遇上了。童子说：师傅不是去采药，是睡觉。我指着悬空石说：这里很危险！童子说师傅睡觉老把脚伸到床外头。我说快十点了，童子说：师傅睡觉，一个时辰睡一次。我急了，催童子把他叫醒。这时他突然对童子说：快看看，是不是蚊帐没拉好。下山时，山霭缭绕。下山后，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日头隐隐约约，像缠了保鲜膜似的。...

他为什么不全身而退在海边，我遇见一个人。我遇见他时，他只剩下孤零零的下半身。我想他一定不会走路：一定是——上半身太快，下半身太慢。要不就是上天时，上面有人拼命拉，而双腿深陷水泥，最终拽断了身子。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不想全身而退，是要我们受尽胯下之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