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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诗世界的最老悠游者---专访前辈诗人向明先生

紫鵑 发表于: 2008-6-06 00:07 来源: 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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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诗世界的最老悠游者---专访前辈诗人向明先生

前言:

去年97日,我搭乘捷运,再转计乘车,前往向明诗人半山腰的住处进行采访。专访过程中,我们谈及了许多向明先生不曾谈过的问题,时而感性、时而严肃、时而感慨万千。现在此文经过向明先生允诺,拿出来与大家分享,让大家认识一下这位81岁的老诗人(今年又多一岁了),他如何徜徉在网络诗世界,以及对诗的执迷不悟。

06/05/2008

网络诗世界的最老悠游者---专访前辈诗人向明先生

紫:向明伯伯是一个用功的诗人,有一颗乐观又年轻的心,喜欢与时下青年同行,快乐徜徉在网络书写中,堪称是前辈诗人里第一位涉及网络诗的诗人。请您浅谈当初如何踏入网络这虚拟世界?以及它怎样带给您与以往不同的书写经验?

向:1960年我到美国学习电子工程,那时电脑尚刚成形,正处于真空管要转型成晶体管的集成电路时代。之后我回到台湾,所从事的工作几乎都跟电脑及集成电路有关,所以我应该是台湾最早接触电脑一批人之一。
记得那时从美国回来的同学,他们大都改行去电子公司上班,当经理或总经理,因此现在你所知道的电子业龙头张忠谋等都还在我们之后。不过由于我坚持写诗,便把那些所学的东西全部丢掉,尤其是从军方退役之后,更是放弃了电脑。
这几年我到网络世界来,是因为我发现年轻一代的诗人跟年长一代的诗人中间有非常大的落差。这落差就是年轻一代他们用电脑在网络上写诗,而老一代却把电脑当作是洪水猛兽。
不过现在投稿报社,他们都喜欢使用电子文件。因为报社的编辑们近几年来缩编裁员,有些副刊仅剩一两个人,你用手写稿给他,等于增加他的负担,他根本没有时间帮你打字。你e-mail给他,他可以马上采用,甚至连校对都不用校对,所以乐于接受你给的电子文件投稿。
老一辈诗人们没有使用电脑,只好采取最基本的手工业方式用稿纸写作。这么一来,你可发现,现在老一辈的写手,不论诗人也好或其它散文、小说作家也好,已经很难上得了副刊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时代已经进步到这个程度,虽然电脑只
是个工具,但是效率很高,又可随时修改。如果你用传统方式书写,错了有时还全部重抄,所以手写注定要被慢慢淘汰。
其实我刚开始也是用手写,然后请打字行或朋友或女儿,帮忙电脑打字,再传给报社或刊物。不过这实在太麻烦了,我想为什么自己不下海呢?这对我而言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情。所以你说我是诗人前辈中第一个使用电脑的人,这是有可能的。或许到目前为止,恐怕我也是两岸老一辈诗人中,唯一一位80岁使用电脑写作的人。
一次到青海湖去的时候,他们就说,「你这么大岁数,还敢跑到这空气稀薄的地方来?」我说这有什么了不起,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还敢在网络上到处闯哩。你还记得不?去年圣诞节时,我和年轻的妳还在网络上与对岸诗人们做了一次深夜网上访谈呢!其实说这些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我希望自己赶得上时代的脚步,否则只有被淘汰的份。

紫:您为什么一定要赶上时代的变迁,不屈就自己年岁已高,而用电脑写作呢?

向:因为我还能写啊!现在我的创作力依旧旺盛,每天都有新的作品产生,还苦无地方发表。现在每家报社都存有我的作品,电脑里还有很多存档,静静躺在那里等我找时机出土。我不知道自己年纪这么大,居然还能写,只是很自然地把想要表达的全部写出来。我头脑很清楚,身体也没什么毛病,走路也还能走,能思想,我为什么不写呢?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写啊!我认为如果还有能力写下去,还有兴趣写下去,那就一定要用快速又效率高的电脑写作,它会带给你勇气与稳定。
你看,大陆诗人食指年轻时写过一篇〈当你老了〉,写的就像现在的我一样「你比年轻时更加沉着勇敢」。还有顾城,我们见过面。那年我到香港,顾城夫妇正好要到纽西兰,他们到旅馆来见我跟洛夫,那时他太太还怀孕着。说到顾城,我很感慨,那时辅仁大学要开一个学术会议〈诗与超越〉请顾城来发表论文,他申请了一年,我也帮他一些忙,但仍无法来台湾。
我们这边教育部、外交部拼命找他麻烦,等他证件找好,又找他太太的证件,等到全部齐全了,可以来了,他高兴得马上去买机票,结果我们这边依旧不能让他进来台湾。他气得告诉我,我是从那边被赶出来的,你们这边又不收留我,我是中国人,还是无法回到有中国人的地方,我到底犯了什么罪?所以他才在最后发生杀妻那样的事情,如果当时他来台湾,也许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现在我正在看顾城写的几首短诗,感觉就像绝命诗。最近我在网络上看到消息,据悉他的姐姐发现他写了很多古诗还有一些寓言故事。这么样一个天才,如果不是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也许就不会这么不幸。最起码他在中国人的圈子里,还有一些生存空间。所以这是什么世界?整个都不对啊!他被中国大陆流放,你台湾这边还不让他来,难怪他痛苦万分。我这里有许多跟他互动的信件跟照片,每一次翻阅,都让我心痛不已。

紫:您除了写网络诗,在网站上发表评论外,并于PChome设「向明诗文陷阱」网站,以及在大陆最大的诗歌网站开辟专栏「向明诗文广告牌」。就您的接触经验中,请您谈谈台湾诗人与大陆诗人网络诗最大的差异点在哪里?

向:我认为台湾诗人与大陆诗人最大的差异,尤其是老一代的资深诗人,他们每一首诗都写得很长,叙述性东西太多,不只是网络诗,平面诗也是一样。台湾诗人就写得比较精致和精炼,这是最大的特点。

紫:我以为诗是最精简的语言。您也曾以读诗经验,认为诗的内外应具备八个字为架构基准,那就是「外形凝练、内涵深咏」这是您对诗作最深切的认知。反观新世代诗人们的书写方式,姑且不论字数多寡,但感决好像要以大搏小、以量取胜一般,可惜内文却又显得空洞无味。请教您当面对这样的诗作时,您如何建议写诗者?

向:我说过写诗不能尽兴,只能尽意,写到适可而止,尽量留些空白让读的人去想象,把不必要的东西去掉。台湾诗人就没有这样的毛病,所以短诗较多,不过大陆现在的网络诗已经改变很多,进步很快。

紫:您对两岸网络诗的发展趋势看法为何?

向:现阶段可以说都在无限量的发展。网络上可以发现大陆诗人几乎每人都有自己的部落格并设有两百多个网站,但很多网站都没设把门人,随便上、随便丢、随便就不见。这件事我在〈中国诗歌网〉跟他们说过,但是没有办法,因为这是开放空间。网络诗淘汰很快,发表的诗不到五分钟便挤到后面去了,顶多只有三、五个人看到。这当然也有挫折感,很痛苦。但对一个真正有心追求诗的人也是一种考验、挑战、或激励,促使他不信邪的去反省、检讨、修正,继续努力,反而得到惊人的进步。这是老一辈诗人们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他们有时一首诗要等上半年的煎熬,才有发表的机会,才会有人看到你的作品。而恐怕半点反应也得不到,这样如何能看清自己究竟写得怎么样。网络上还有留言版之设,即是作品发表出来、马上就会有人在留言版上表示意见。每个真正的网络写手,莫不企盼他发表的作品会有人出来说两句话,那怕指正也好,因为这表示有人在看你的诗,而且看得很仔细。这是认真的诗人求之不得的。关于「留言版」一位网络专家在《台湾诗学论坛五号》曾发表「网络写手必读﹕论回复」一文,他说﹕「每一篇文章的背后却都苦苦守候着一颗渴望共鸣的心灵,回复(即留言)是美的、善的,是两颗心灵的平等交流。」这是网络时代带来的效率,也是诗文学发展的新趋势。

紫:就您观察,您以为将来台湾与大陆诗歌发展哪一方较
占优势?

向:看谁认真。有人说网络诗是在胡搞,我不以为然,我认为都是很认真地在做各种实验,这边闯闯,那边撞撞,看哪一条是正确的路。进步就比守成的人,快得多了!所以你没办法说两岸那边谁会发展较好,虽然台湾这边比较稳扎稳打,但是保守、不敢冲,勇气不如大陆对岸。
不过也有几个台湾诗人他们就很棒!例如:陈育虹、鹿苹的诗、还有早期夏宇及陈斐雯,他们的诗都有扬弃惯性思考,作反向追求的趋向。这是诗在一般人已觉走头无路,他们另辟新径的成果,也是受到大家欢迎的原因。大陆有好多位诗人如丁成、苏兰朵、江非、一回的诗也是这样,扬弃旧思维,朝反向思考方向发展受到大家的重视。总之,求创意是任何文学发展的必走途径。  (上篇)


[ 本帖最后由 紫鵑 于 2008-6-6 00:37 编辑 ]

最新回复

紫鵑 at 2008-6-06 00:09:50
紫:您对于成语入诗的看法为何?而浅白的句子可以入诗吗?

向:记得两岸刚恢复交流没有多久,四川一位名诗人流沙河就说典故入诗叫做「典象」,可说是「意象」的另类。成语和典故都是背后有一个故事在支撑。成语或典故入诗有什么好处呢?那是过去的诗都有格律限制,如果不用典故成语等意象来节省文字,诗就没有办法那么凝炼浓缩。诗不像散文,可以尽情的叙述、铺张、形容。它必须使用节省文字或代替铺叙的方法,来适应诗受到的限制,这就是诗的含蓄。也就是诗必须使用意象语言来达此目的。
意象不过就是譬喻,暗示或象征等等修辞方法的妙用。你看李商隐的诗,每句诗里都有一个典故来象征或暗示。我的诗都是用浅白的句子,我记得我曾说过一句话:「平淡的后面有一种执着。」我用很平淡的句子,把表现的深意渗在里面,那是一种修养,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达成。

紫:市面上有几位诗人写了许多教人如何写诗的书,您也曾出版过相关的书籍。例如《新诗一百问》、《窥诗手记》、《我为诗狂》、《诗中天地宽》等书。前些日子玩诗合作社在南海展览「布告栏诗物件展」时,有一位参观者说他看了很多如何学写诗的相关书籍,并坚持诗就是要不断的「隐喻」。他认为「隐喻」的诗才是好诗,太浅白的诗不是诗,也不配为诗。这人与我相谈快一个小时,到后来我实在无能为力,只想赶快结束谈话。您认为诗真的要不断的「隐喻」才能称为诗吗?您个人以为怎样才能称为好诗?

向:隐喻就是暗喻,字面上不说是打比方,而是当作实有其事来表现。不说像什么,好似什么。而是直接用「是」连接。例如:余光中的诗,「铁丝网是带刺的乡愁」,他明明白白的肯定什么就是什么,所以他的诗很有力,有阳刚的味道。至于诗是不是一定要用喻?那也不见得,像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他用的是浅白的比方,你说它不算诗吗?
最近我写了一篇文章叫做〈诗人爱打比方〉因为不只是诗人,人跟人在交往的时候,有时解释不清楚,但是你打个比方,就会一目了然。所以我说比方是诗里面着重的营养,就像大陆有一出〈梁祝〉歌舞剧到巴黎公演,要先打广告,再怎么打广告,票房都没起色,后来就问当时总理周恩来的意见,周恩来说这不简单,将戏名改成〈东方的罗蜜欧与朱丽叶〉就成了,结果票房好的不得了,这就是比方,用「喻」的好处。唐诗三百首有很多版本,其中有一个版本,前面有朱自清好几万字对唐诗「喻」的引用。他认为「喻」是天才的标志,用得好把本来很难解释的东西,一个比喻就畅通了。
每个人都有自已对诗的标准,我有一篇文章〈谁证明,你是诗人〉,有一天有人问我,「你最高兴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我答:「最高兴就是我不是诗人的时候。」诗人哪那么容易分得出来,至少你先要读他过的诗吧!
还有一个故事,有一天台大古典诗社请我到乌来一个私人俱乐部里面去演讲,我很紧张,因为没有去过,好不容易找到那个地方,结果一个人都没有,我就坐在外面的石头上等。后来学生都上来了,看见我,就问我几岁,又说:「你大概有七十岁左右吧?」我说:「对呀!我有七十二岁了。」她高兴的喊着说:「喔!那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这地方的地主。」我笑着回答:「对!我是地主。」后来他们都进了教室,我随后也进去了,他们就说地主怎么跑来上课?奇怪,怎么没有老师?你看,如果他们早认识我是诗人,就没有这种效果了!也不会认为我是地主,更不会在我进教室之后哄堂大笑。那怎样才能证明谁是诗人呢?别无他法,只有他自己的诗才能证明他是不是真正的诗人,这句话非常重,也非常要紧。

紫:2007年6月3日您80大寿之日,几个单位在台北教育大学为您主办了一场「儒家美学的躬行者——向明诗作学术研讨会」,为此共有十篇论文谈论您的诗作,您觉得这场学术研讨会最大的意义在哪里?这会让你更看清自己未来创作的方向吗?
向:那场会议对我而言,是非常大的意外,完全不可置信。但是居然临到我的头上,觉得非常感激。我一直只是写,却从来不知道后面竟然有这么多眼睛在看我。他们像照x光片那样,巨细靡遗的好坏都找出来,对我而言,是莫大的收获。像夏婉雲女士她用「現象學」來看我早年寫的只有四行的詩作く家>,大約寫了兩萬字。我写诗从来没什么意图,只是表现当时的一种心情或是感慨。那时我刚离开家,她就从这首诗中,分析出那时的时空背景。这让我警惕到诗人写一首诗,后面有很多的原因在驱动你,你本人可能不知道,但在写时无形中就会透露出来,所以诗绝对无法撒谎,因为这些批评家都会发现。
还有尹玲写我的〈楼外楼〉,那也是很简单的一首诗,就只为后面那句诗,「原来你们离家太久」,她就用文学社会学的观点写出这么长的分析批评。这让我感觉到,你绝不能随随便便写一首诗,因为有很多人在看你,不是现在,但就是会有这么一天,不是被褒、被骂、或被捧。所以诗人下笔时绝对要谨慎,要为自己负责任。

紫:您有许多诗作,都有反讽自嘲的况味,例如《再轻一次》这首诗作的最后一句「谁会在乎/那些枯干的落叶呢」其实你是在乎那片枯叶的,却表现满不在乎的感觉,让人感到你的有情乍看恰似无情。您如何自理情感与情绪?或将这些情感与情绪毫无表留释放在创作上?

向:那落叶就像露水或眼泪一样,但是,谁管你呀?谁会在乎你呀?你自己在那痛苦的要死,又怎么样?我不是无情,只是我感觉到有情依旧会有情,无情还是无情。虽然我所见到的是一个有情世界,但事实上也许无情世界比有情世界更长、更远。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谁在乎你怎么想?也许现在我有很多政治情绪反应的地方,那是免不了的,我并不想这样,可是遇到情况时就会如此反应。

紫:您是一个创作力十分旺盛的诗人,诗作大都由生活取材,从生活出发。在这数十年之中,您如何保持源源不绝的创作?您曾遇到挫折吗?那是什么?又如何使自己再站起来继续创作?您对自己有什么期许?

向:在写作上,我遇不到什么挫折。如果说有什么挫折,那就是作品没有地方发表,但这也不算是挫折。诗到了某一编辑台,你写的东西不适合这个人的味口,那也没有办法啊!又不是你的错,因为你不可能讨好每一个人。还有一种情形是误解,就是你作品寄去了,好久没有下文,以为人家故意不理,或者丢到垃圾桶去了。其实说不定稿挤,寄丢了,或者E-MAIL遗失,都有可能。懊恼是免不了的,但是算不得挫折。现在可好了,如果报章杂志无法发表,我还有自已的新闻台,自己的部落格跟无数互联网站,所以根本不在乎稿无出路。担心的是诗的质量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二十多年前,方群对我说你为什么什么都不争?我说我又不是木头人,我为什么不争?我要争是跟自己争,要争气。就算你今天写的诗跟余光中一样好,但你还是你,你还是争不过人家,你要争的是自己。
现在我写诗就像身体上的一种排泄,痛苦时会流泪,太热会流汗,受寒时会打喷嚏,有伤口会流血,我从不刻意去写诗,从不说对将来有什么伟大计划,我写诗完全是自然的流露。我始终认为写诗是诗人自我自由意志的最大发挥。  (下篇)

09/072007                     

原载于《乾坤诗刊》第四十四期冬季号
冰夕 at 2008-6-06 01:56:07
阅读了此篇采访,受益丰获
令人也想美好且勇敢的完成诗路上的挫折...等。
就像向明诗人勇于闯荡的大无畏精神
也如冰心女士般活到写出
银发如针的年岁,仍屹立实践活出生命价值的精神。

尚有诸多两岸在昔日媒体报刊与现今网路诗平台倾出的
光纤迅捷时代所冲击着
谁能不守旧的力图进步,即能跨越自我本岛的门槛。

呵,真丰收的人生经验与诗生活,展现朝气毅力于斯。
小杨柳 at 2008-6-06 09:32:04
非常精彩的专访,向向明先生致敬!
晴山 at 2008-6-06 12:10:55
"写诗不能尽兴,只能尽意", 向老诗人此句最为出采. 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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