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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溪桥

赵迁 发表于: 2017-6-23 15:44 来源: 今天


南山经之首曰鵲山。其首曰招摇

之山,……有木焉,其状如穀而黑理,

其华四照,其名曰迷谷,佩之不迷。   

                                 ——《山海经·南华经》





1.
我们都曾在这桥上死去。
车流:两条在游乐场巡视的戴眼镜的蟒蛇
从相反的方向吞吃它们的观众。
白天,公交车膨胀成整个世界,
乘客们的面具——盗墓者的脸,每次过桥
都在舍它们的团结与孤单。
重量渗进桥身的每一寸记忆,水上和水下的,
激起灰尘和它常做的梦:大朵的木棉,
压柄锈住的灭火器。




2.
每一天都是清明。


“不要拥堵”是一句常常失败的悼词。
桥缩短距离,让我们散得更开。
我们害怕失去,奋力驱车爬上——巨大的拱身——又慌不迭地冲下来。
我们冲进生活森林,猎人头上都装着微型雷达。
我们不再是偷渡者,通行证上盖满严厉的口吻。
“路上行人欲断魂”,
但路标并不指引墓地的方向;
我们仍是偷渡者,拥到对岸去赴一场不知所终的宴席,
怀揣着过期的恐惧和对失去恐惧的恐惧。


每一天都是清明,
我们出发前就已没有先人可以祭奠。




3.
“不要拥堵”是一句常常失败的悼词。


有个乘客说,他钟爱的球星的妹妹去世,
他坚持着悲伤上阵,但球队已经连输两次。
篮球认不得悲伤,猎豹不会为错失猎物而懊恼,
桥也是,它不动声色地
托着乘客和球迷的悲叹——他们摇头,
仿佛喧腾的球馆化身无声的海洋并越过了海洋。


世界由如此不同的症状所构造。
“没有人说我们会停在同一个终点。
我的硬度够不到人们的悲哀,
即使我和这座城市同时陷入一场饥荒,
也听不懂你们在谈论亲人时到底在谈论什么。”




4.
我被喧闹裹挟,也被称为喧闹制造者;
我被拥挤占据,也被传为拥挤的代名词。
“罔顾民生!”
“吵死!”
“拆迁安置!”
“抵制扩桥!”
……
事件,变色龙嘴里弹出的舌头。
公交车在我背上穿梭,轰响,
标语飞来,贴住每个向车窗外张望的脸。
事件把江水变脏并归错于江水。


我是江上寸步难移的流放者,
我是你们的孤独,和它翻不了身的恐惧,
我替你们收藏约翰·帕赫贝尔无法描绘的台风后的狼藉。




5.
我留恋那个未被建成的自己,
那时,人是一个相伴的存在。
早晨,有工人的体温和他们身上残存的昨夜的梦,
他们说着方言,背着千里之外的家爬上爬下。
桥是一个可能性的存在,
每天变幻着与天空拥抱的姿势和投在水里的倒影。


一旦合拢,一切皆成,命运定形,
我失去未来。


一个在情人间周旋的亿万富翁飞上了天空。
我的身体在夜色中变紧。
工人们喝醉,拎着酒瓶爬上桥,
一个说,人一到四十岁对付酒和女人的本事就大大下降,
另一个说,如果所有人都闭嘴,就有神仙站在水面上从桥下经过。




6.
所以,“承担你该承担的!”飞鸟如是说。
“承担你该承担的!”筑桥者如是说。
“承担你该承担的!”车流如是说。
“承担你该承担的!”一只猫死在车轮下,
在桥上它的尸体如是说。


每个经过的车轮都沾有鲜血,
每个车里的人都加上了自己的重量,
事实逼迫每一次抗诉、每一声叹息返回它们沉重的自己。


黄昏让一部分人绝望,让一部分人放松。
木棉花凋落,醒在岸上一片砧板声中。
“承担你该承担的!”
洛溪桥的影子——一张沉入珠江的过于严肃的脸——说。




7.
桥只是事件和词语(——它们顽强、孤独、不通情理),
它脊背隆起如世界内在的贫困,
它托起一个城市的光影繁华;
每经过一次,我们就死去一次,
我们是噪声的亡灵,无所来处,也无从离开。
它吸收我们。桥变得愈发坚固,沉默。


从半夜的北方,赵佗父子奔波而来,
他们接管所有弥留之际的怅望,并作为我们曾是的一部分,
在暴雨中勒马站稳,按兵不动。



注:
洛溪桥位于
广州市
海珠区番禺区之间的珠江沥滘航道上,是广州市区连接番禺的交通要道。该桥全长1916米,宽15.5米。主桥长480米,双向四车道,于198410月动工,1988年建成通车,北连广州大道,南接105国道,收费广场位于番禺区。洛溪桥是全国政协副主席霍英东先生捐出1千多万元人民币兴建的。该桥是当时亚洲同类桥梁之冠,排名全球第六位,有洛溪飞虹的美誉。


[ 本帖最后由 赵迁 于 2017-6-23 15:4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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