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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邦:一种轻度写作——关于周公度的诗歌

张祈 发表于: 2008-1-30 23:18 来源: 今天

一种轻度写作
——关于周公度的诗歌

育邦

自从开始阅读周公度的诗,我就越来越漫不经心了。我曾经期望这次漫步能遇到下山的猛虎、激荡的大川、雄伟的高山,或者猛药一样的生活,但我似乎没有遭遇到,甚至把自己的期望抛却到九霄云外了。这个漫步变成游荡,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惬意行走,这多么适合我现在逼仄心灵的需求啊……法国人帕斯卡·基尼亚尔在《游荡的影子》中写道:“在读书中有一种不寻求达到目的的等待。读书就是漫步。阅读就是游荡。”

周公度的诗从微暗的闪烁开始,他告诉你:这里有一朵花,它会说一句让你伤心的花。在无限的生活中,他总是这样偷偷地发现,小心翼翼地告诉我们。他有这样短到不能再短的诗歌:

我看到她,
顿生了那贪婪的心。
——《盔甲骑士》

她根本不顾惜我,
我的担心是多么孤单。
——《黎明之思》

去年的尘土,
今年依然冷。
——《如果没有见过》

他若无其事地写了一首诗,就像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话,或者吐上一口痰。升起贪婪之心,孤单的担心,依然冷的尘土……这些细微的文学事实给人以遐思,它们从未谋求修辞、技巧,或者一种铺陈、一种展开方式,甚至也未祈求过微言大义。它们清清白白地来到人间,像轻轻飘下的几片小雪花,美在瞬间,美在不经意间。他迈步走向前去,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诗歌。就算是伤痛,又如何呢?对于他而言不过只能像小狗一样干嚎几声:

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
哭一场;

我要我的的哭声
像个小狗一样。
——《不会有人知道》

周公度的诗是对物质至上生活的一种反驳,是对不断加深的重力影响的对抗。他的诗从另外一个秘密的角度成为这个时代面孔的对应物,像躲在镜子背面的窥视者。我愿意把他的诗歌写作称为一种轻度写作。它相对于重力写作(里尔克曾写有《重力》一诗,类似于他那样的写作可称为重力写作)而存在。

这种轻度写作正在不断地削减文本的意义。历来的文学作品要表现社会学、生物学、心灵史以及诸如此类的意义。在传统的文学作品中,读者面临的是一个和谐有机的、意义单一明晰的封闭的事实。作者能够实现他们的意图,阅读也就是作者通过读者实现他的创作意图,实现文本固有意义的把握。美国有一本后现代的小说叫《在西瓜糖里》是一部几乎没有意义的书,它走向了极致。周公度的很多诗歌趋向如是。

周公度的诗歌写作来自于对轻逸的自觉寻求。卡尔维诺的《未来文学千年备忘录》的第一章(确切地说是第一讲,该书是他在美国的文学讲稿)就叫《轻逸》。他开宗明义地说:“我的写作方法一直涉及减少沉重。我一向致力于减少沉重感:人的沉重感,天体的沉重感,城市的沉重感;首先,我一向致力于减少故事结构和语言的沉重感。”
沉重无疑是深刻的,但并不是说轻逸就是轻浮、不值得重视。恰恰相反,由于现代社会的喧嚣、多元和无主题等特性,人们需要一种轻逸的艺术能够给他们带来小小的愉悦、小小的慰籍。轻逸的作品来自人们内心深处的需要。诗歌作品尤为如此,威廉斯的诗歌就是一个极好的标本。

在许多的作品那里,文本都是有明显的指向的,而在一部分现代主义和大部分后现代主义之作中,文本不再有确切的意义,作品的指向变得模糊、暧昧以至难以捉摸,意义变得隐秘而多元。我们甚至看不到它所隐藏的“潜话语”,我们不适合随便地就给它套上某种明确指向的帽子,我们说它是没有意义的。周公度在《通往尘埃之路》中这样写道:

一粒尘埃也会被碾碎,
被忽略,被遗忘,
再被一阵微风轻轻抛弃;
何况一株小的树木
谨小慎微,有所想往。

那被微风抛弃的,
也惟有风能偶然记起:
露水打湿的草叶间,
秋末蟋蟀传播的孤单

黄昏比零时庞大。
而戈壁滩上的四季,
所有的枯草都有机会看到
左边的沙漠里——
所有被抛弃的、碾碎的,
正被风不经心地堆积。

尘埃、沙漠、枯草构成的意义正越发暧昧,象征消失了,意象也模糊了。阐释遇到了困境。我甚至粗暴地说,这就是诗,诗无意义。

没有意义其实有两层意思:一是有意义,有某种我们尚无法把握(超出我们已有的经验)的意义存在,而我们就把它看作(或者说叫相当于)无意义;一是无乃虚空之意,如《老子》所言,虚空可以存放一切,在这种特定的状态下可以存放各式各样的意义。从接受美学的角度讲,每一个读者都将在他的阅读中完成对该书意义的存放。而在周公度这里,在《通往尘埃之路》之中,这两层意思都有。

轻度写作更多表现为一种形式,一种表面现象。这种轻逸的漫步并不能减轻作为现世存在者周公度的刺痛,即便他仍旧优雅,仍旧隐忍:

我的微笑全部来自伪装;
我的淡定全部因为无可奈何;
我的失败多是咎由自取;
我的骄傲完全不足一提。
——《蠢货之歌》

他没有超越这一代人的感慨:失败者的无奈和自嘲。在同辈人那里,我不经意想起朵渔、余丛、臧北等人的诗歌这一阴魂不散的文学形象——一个赤裸心灵面对残酷生活的坦白,这也从一个侧面看到了我们时代里诗人的命运。

轻度写作是深度挖掘诗歌的一种有效手段,但它远远没有被众多诗歌作者认识到。但在周公度这里已成涓涓溪流,从上而下,奔流不息,他以文学自觉的无意识写作完成一个诗人最为独特的表达。轻度写作已然成为周公度的一种生命表达,一种挥之不去的生活沉淀方式。他走得越远,脚步就越轻逸。


2008124

最新回复

小杨柳 at 2008-1-30 23:31:30
张兄辛苦了。喜欢这首《通往尘埃之路》

一粒尘埃也会被碾碎,
被忽略,被遗忘,
再被一阵微风轻轻抛弃;
何况一株小的树木
谨小慎微,有所想往。

那被微风抛弃的,
也惟有风能偶然记起:
露水打湿的草叶间,
秋末蟋蟀传播的孤单

黄昏比零时庞大。
而戈壁滩上的四季,
所有的枯草都有机会看到
左边的沙漠里——
所有被抛弃的、碾碎的,
正被风不经心地堆积。
一梦 at 2008-1-30 23:51:20
轻松写作。我觉得,还有言外之意。有时候让人沉思,有时候又不由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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