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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妹孟加拉 (下)

发布: 2017-1-26 19:42 | 作者: 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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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叶从不主动提起自己的父母,也很少谈到姐姐金枝和她的双胞胎弟弟。这跟媒体上那些关于新一代中国留学生的说法——他们有“直升机”父母,难以心理断奶,很多人天天要跟远在国内的父母微信、视频——完全不搭界。老树偶尔问她想不想家,有没有经常联系父母,玉叶就耸耸肩,说太忙,没事有什么好联系呢?老树就说,你这样他们会担心的,还是要经常报个平安才好。玉叶苦笑,摇头说,最需要的时候已经过了。我那么小就离家,周末都没家可回,讲不好听,有很长一段时间,对爹妈的概念都很模糊。隔很久突然来一对陌生男女,说是你爹妈,领你出去吃吃汉堡,坐坐木马,逛圈游乐场,又不见了,下次又不晓得几时来。你敢在学校宿舍里哭?哭了就关小黑屋,等到你哭不动了睡着,醒过来再哭,再睡,整过几次,就什么都行了。现在成年了,反倒要跟他们天天视频、微信?人比动物差远了,动物可是一断奶就要独立的,你不走爹妈都不答应,要赶你出去。说着笑出声来,耸耸肩说,再说我又不是儿子,别自作多情了吧。你晓得吗,他们来这里买房子,就是为了以后我那两个弟来用的。如果他们来,你看吧,不仅我妈会来陪,还会带上保姆和司机的。玉叶——老树打断她,说,你父母当年很苦,很不容易,你要——玉叶手一摆,说,老说当年有什么意思呀!老树想了想,叹气说,唉,等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懂了。玉叶翻了翻眼皮,说,我可不见得要有孩子啊。就算将来真有孩子,那我得自己带,尽最基本的责任,是吧?老树给噎住了,心下一酸,不再说话。
        他们总在午后道别,各自离开。有时老树走出去,忽然回头,看着玉叶背着双肩包穿过马路的瘦削身影,心里就有些难过。他知道,玉叶多半就直接去动物园或宠物收养中心了。她还是没办法,也不想去跟人交朋友。老树也看得出,她在人群中确实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与校园里随处可见的时尚光鲜的90后中国留学生相比,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品,更没见她穿过一件色彩鲜艳的衣裳,乍眼一看甚至有点寒碜。直到有一次讲完作业,玉叶忽然说起没牛仔裤穿了,掏出手机一搜,两百美元左右一条的牛仔裤一下就订了半打。老树惊问,什么牛仔裤会要两百多美元一条,让她确认是不是看错了小数点。玉叶“咯咯”笑着,说她自从试过这牌子的牛仔裤就不再换了,弹性那个好,贴得就像你的皮肤一样呢,不像别的牌子,那么硌人。知青出身的老树就算买得起,也想不通让布料硌一下能便宜百分之九十,何乐而不为。再看到玉叶在街角看到一只两百多美元的陶罐,会忽然起兴要买个泡菜坛子,就大票子一放,随手拎起,拿了就走。平时看个演出什么的,想都不想,总是直接就订最贵的座位。出门哪怕坐短途飞机,只是为了安检和登机的优先权,就总要买头等舱机票。这也让她很难跟大部份的中国同学打成一片。
        认识玉叶后的第一个感恩节,老树决定带她去住在伯克利山上的美国同事家参加感恩节晚餐。老树没有家庭,工作之余基本无社交,跟这位同事虽然住得很近,平时无事并不走动打扰,只会按美国人的习惯,在这开放门庭,给人送温暖的感恩节期间接受邀请,去这位同事家过节。玉叶早早就到了。老树领着她沿坡走去同事家。看着一家家庭院门口的感恩节南瓜灯,金黄火红的种种装饰,玉叶很兴奋。她说自己并不吃火鸡,但还是很喜欢这个节日的气氛。
        玉叶一路又说,我在达拉斯的时候,感恩节一到,住家都会邀请很多人来,甚至是陌生人呢。从早上就开始烤火鸡了,特别开心。哦,我今天早晨给达拉斯的那家人打了电话,他们好高兴。老树开心地点头,说,电话打得好!这就是感恩节的本意啊,大家一起取暖,一起感恩。玉叶点头,说,特别要招待远离家乡的孤单人。老树一愣,看看她。玉叶有些调皮地点头,说,我们在今天,要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哦。
        他们到达时,老树的同事家里已坐满了人。等火鸡端上来,大家都围到了长条餐桌边。玉叶要了沙拉和南瓜饼,微笑着挤在中间,很少话。女主人说完开场白后,大家按顺时针方向,随意说起感谢的话来。老树没想到,轮到玉叶时,她并没有一点迟疑,先感谢了男女主人,然后侧过头来看着老树,说,我还要特别感谢老树伯伯对我的关照,让我作为一个伯克利的新鲜人,没有孤单和害怕。一屋子的人照例拍起手来。老树微笑着看向玉叶,点点头,玉叶笑起来,向他抱了抱拳。
        看来我不会被踢出去了——第一学期结束时,玉叶得意地告诉老树。他们不再每个周末约见补习。老树偶尔会在周末到玉叶干活的宠物店里看看她,再一起喝杯咖啡聊聊天。玉叶动员他上Skype,说这样方便请教。老树装上Skype后,玉叶两三天就会上来跟他聊几句,却基本没问过功课,东拉西扯说些学校里的事,谈得最多的还是老树传去的那些关于各种动物的文章,有时还会为一个细节讨论很久。只要说起在宠物医院、宠物收养中心当义工的见闻,玉叶的兴致就很高。她自从干活后,动物园就去得少了。
        玉叶在去年春假里申请到了去“绿洲”做义工的机会,在那儿遇到并收养了孟加拉。之后,老树见到她的时候就更少了,每回在Skype上碰到,她都是显得匆匆忙忙,说得最多的是孟加拉。她传过孟加拉扑球的视频让老树看,那动作真是太漂亮了,简直是向球飞去一般,扑到后还将球摁在地上,一只脚踏上去,再甩甩头。有一次,玉叶忽然说,她做了实验,孟加拉也有自我意识。说她买了个折叠的穿衣镜带去“绿洲”,孟加拉单独照时,似乎很警惕,很紧张;但她抱着孟加拉一起照时,孟加拉不停地拱她,还朝镜中的玉叶笑。老树说,科学家下结论很谨慎的,要有很多验证步骤。玉叶也没争辩,只叹气,说,唉,连你也不信。老树就说,科学家是个共同体啊,共同体有共同的行事准则。玉叶就不响了。
        她还不时送几张孟加拉的照片。听到老树夸两句,玉叶总是满足得像个新生儿的小母亲,得意地笑出声来,让人感到她整个人开朗多了,生活得很充实。老树放下心来。没想好景不长,老树去年夏天去“绿洲”看过玉叶和孟加拉后,一入秋,孟加拉就开始出现问题,“绿洲”方面来的消息都是负面的,玉叶的情绪也跟着大幅波动。在Skype碰到,都能感到她老在走神。
        到“绿洲”考虑让孟加拉安乐死时,老树一边开导玉叶,一边着手做研究,给她出主意。当他也得出结论,开始提醒玉叶考虑放弃孟加拉时,老树自己却在感恩节后由重感冒发作成心肌炎急诊住院,气喘不上来,病情一度很危急。儿子泉泉又在欧洲开会一时赶不回来,老树让医院通知了玉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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