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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2015-10-29 17:16 | 作者: 荆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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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子微微有点前倾,慢慢地走下堤坡。穿行过一片茂密的狼尾草。风在吹着。斜阳还很灼热的光线从高高的白杨林间透过来,那些淡淡紫色的狼尾草花穗在明亮的光线里摇摆不停。他汗津津的额头上的一绺头发打湿了,弯曲地贴在眉骨上边。发红的眼眶里,双眼好像茫然的望着前面不确定的什么地方。他只是好像在望着前面,他毫不顾及脚前是坑坑洼洼,还是荒草野藤。他漫无目的的只是在往前面一直走着。一些野草被他踩得倒了下去。风吹起他头上蓬乱的头发,野藤钩住了他的衣襟,他好像对这一切全然不顾。他好像只是醉心在某一种隐秘的激情里面,全然忘却了他现在身处的环境。高高的白杨树树梢轻轻的摇晃着,渐渐稀少的树叶发出下雨一样哗啦哗啦的清脆响声。不时有一些叶子像鸟雀飞落下来一样,飘飘荡荡的落在那积有厚厚一层枯叶的林间草地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好像雨点飞溅在沉闷的大地上一样。焦枯的树叶有的卷了边,有的铺得平平展展,一层叠压着一层。脚踩上去,脆裂的树叶嚓嚓作响。他突然停在一根白杨树边,一手撑在树干上,斜倚着身子,抬头望了望头上的枝丫和稀疏的叶片。一只栖息在旁边树上的苍鹭呼剌剌就展翅飞走了。他似乎还吃了一惊。他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仓皇飞走的鸟儿消失在密密麻麻的枝条后面,好像这才回过神来——他惊讶的打量着眼前的这片早已荒芜多年的林地,在那逐渐倾斜下去的还有原来垄亩痕迹的林地下边,摇晃不停的杂草上面,依稀可见一道浮着绿色浮萍的闪光的河流。透过整整齐齐的排列一致的树干之间的空隙,可以看到对岸阳光明亮的河堤坡下面,有一片葱翠的草滩。一条灰白色的小路穿行在那草地上,然后斜斜的升上大堤去。堤下草滩上有一群长胡子的白山羊在吃草,山羊群里,跟着几只仪态万方慢慢踱着悠闲的步子的白鹭。河边,架着一只半边已经沉在水底的大罾的辘轳。粗大的绳索张在那静静的河面两岸竖起的楠竹上,形成一道悬在水面之上的优美弧线。水流缓慢得几乎看不见流动。他皱起眉头,久久的凝视着那河面上的罾,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的撑在树干上的手背苍白而湿润,暗蓝色的静脉从几乎半透明的皮肤下看得清清楚楚。粗大的静脉贲张得如同蚯蚓。他的手指不停的神经质的颤抖着。他不住地摇摇头,像要摆脱被蚊虻纠缠不休的牛一样。时而用另一只手按在他干瘪的胸腔上来深呼吸一下。他瘦小的身躯显得像大病初愈一般,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他干咳了两声,朝面前的那丛野草啐了一口。他拿手抹了抹嘴唇。他弯下腰来,双手撑在膝盖上。他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他浑身颤抖个不停,瘦削而窄窄的双肩剧烈的抖动起来。他的发红的眼眶里溢满了清澈的水珠,一串串直往下掉。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多,最后水珠终于连成了一道细细的水流,沿着脸庞倾泻而下,一眨眼工夫就如暴雨划过窗户玻璃。他的隐忍的呜咽里夹杂着抽噎,他的嘴皮抽搐着,脸色显得苍白,整张脸也因紧绷而扭曲。他忽然伸开双手,跪倒在那一片狼尾草丛里面,朝着那不远处的河流。后来,他双手紧紧抱着额头触地的脑袋,一动也不动。斑斑点点的阳光洒在他蜷缩起来的身上。林间哗啦哗啦的响声越来越大。不停的发出沉闷的噗噗的声音。他像梦呓一样低声的咕哝,在风中,在摇晃的淡淡紫色狼尾草穗下。他像陷入了一种昏迷状态。附近有一只蟋蟀的鸣叫声响起,但只怯怯的叫了几声就停住了。有一刻,简直称得上是宁静。他重新瘫坐在狼尾草丛中间,潮湿的额头,头发,小小的鼻子和瘪陷的脸颊上都沾满了灰尘,粘上了细碎的草屑。他的已经止住流水的发红的眼眶里,一双瞳仁已经没有应有的明澈而熠熠有神的光泽。好像并不在往外看,而且已经遗忘掉了往外看。他处在一种内在的凝神思索中,他的内视的“眼睛”在关照一种什么呢。他睁着眼睛,但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样。一片树叶落在他的头顶上,弹了一下,就又落到他的面前。他好像因此才又回过神来。他拿手背揩了一下脸颊上的湿乎乎的泥巴和草屑。他又盯着眼前那片隔河的草滩。他的嘴唇翕张着,但并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在沉默的述说着,同这片土地上面的树木一样,只是在沉默的固守着一个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吃力的挣扎了两下,才站起身来,他又像先前那样,好像什么也不看,一直往前走去,一直往前走去。野草不停的被他踩得倒伏下去。林间的风吹着他头上蓬乱的头发,野藤钩住了他的衣襟,他还是对这一切全然不顾。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水里的鱼儿。他忽然耸肩大笑起来。但是眼眶里立即涌满了水。他走出了白杨树林,他站在明晃晃的灼热的阳光下面。他的面前河水在安安静静的流淌,细碎的浮萍连成一片长长的绿茵。水面上因风泛起一点小小的涟漪,除此之外,闪闪发光的水面简直就像是一潭死水。他瞧了瞧脚下因崩塌而变得陡峭的河岸,麻木的已经弄花了的脸上,此时已经看不出一点痛苦,悲伤,忧郁,或者欢欣。他拿手背又擦了擦额头,顺便把那绺湿湿的头发掠到耳后。他往那旁边的平缓的河岸边走过去。他好像每移动一下脚步,都很艰难。他像一个衰弱至极的病人,在使尽全身的力量朝那河岸边走过去。大罾的辘轳被绳索缠捆得发亮。扳动辘轳的木把柄也磨得溜光。粗大的绳索紧绷在长长的楠竹架上,半边罾彻底沉底,半边形成一个弧线悬挂在河水之上。他看得清清楚楚了,这一切。但他也许并没有真的看到。他的右脚先踏入了河水,接着是左脚也踏了进去。他并没有脱掉鞋子,他像在寒冬里衣服单薄的人一样浑身战抖个不停。嘴里好像还念念有词。他继续朝前缓慢的趟着水走。梦游者的大地上面,风还在不停刮着。水波一圈又一圈的从他的小腿肚周围荡漾开去,然后是大腿,然后是腰围。他停住了,他掬了一捧水,他洗了洗脸。这时他身后的白杨树叶片忽然猛烈的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纷纷扬扬的树叶有一些被大风卷进了闪闪发光的河水里面。而也正是在这时候,在对面河堤上,一个戴着红色头盔跨在摩托车上面的人停在那里,开始朝他挥舞着右手大声地叫喊。一群受惊翩然飞起的白鹭,在晃眼的阳光里纷纷向对河的林子上空轻轻的像洁白的云彩一样飘过去。
        
        9-23改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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