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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GEL <上>

发布: 2015-9-24 07:03 | 作者: 彭待傳



        2.藍月
        
        日子在日升月降中轉移,每天重覆著相同的作息,而我的人生依舊不停的延續……
        現在的我與大多數的人一樣,逐漸地學會了放棄許多事情,生活不斷的在規格化自我的領域,終於,夢想與現實產生了拉鋸!原來,「夢想」是專屬於年輕人的權力!
        十年,畢業後的十年裡我經歷了許多事情。我依尋著男人模式化的足跡生存下去,生存,其實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學會了妥協,學會了壓抑,學會了包裝著自己的情緒,學會了其實不該學會的事情!
        在這不斷拉長的時間流裡,同學間那曾被彼此認定的友誼也漸漸地被淡忘而模糊不清。友誼,是被放置在相同時空中才會發酵的事情!只有以默,跨越了時空,仍與我保持聯繫。
        十年後的今天,我們開了第一次的大學同學會。
        五星級的飯店裡,水晶燈底映照的是現實的容顏,衣著光鮮的華服底,包覆著一顆禁錮已久的心靈。同學們依序地在天平上排放著由歲月所掙來的籌碼,衡量著彼此財富名利的多寡!似乎我們只是假借「同學會」的名義,暗地裡比較著由現實社會所頒發的成績!在這一場毫無意義的炫耀廝殺中,虛假寒喧的偽善笑臉,讓我逐漸地看清了因為成長而逐漸消失的部分真實……
        我,並不是歡場女子!迎客展笑的甘苦,我,無心品嚐!
        藉由酒精的催化,一場資本主義浮濫擴張的戲碼,終於有人抵擋不住滿溢的浮誇,嘔出了一灘過往!
        戲,在互換名片後散場。走出了飯店,刺骨的寒風讓我拉緊了黑色的B0SS大衣。台北的冬天有點怪,而從小生長在這兒的我,卻怎麼也學不會習慣……
        以默和我並肩地走在冬季的台北街頭,他的司機開著他的跑車靜靜地跟著,後頭寶時捷裡的四名大漢,不時地察看著來往人群的些許舉動。
        「終於解脫了!」我如釋重覆的說著。
        以默點了根煙,仰起了頭,淡淡地吐了個煙圈。煙圈逐漸地擴大上揚,最後消失在人間…..
        「你只是不習慣而已!人,本來就是勢利而又虛假的動物!」
        他冷冷地說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無法猜測在他的話裡到底有多少的真實性,但是,他的話還是讓我有些驚訝!現在在我面前與我說話的人,似乎不再是我大學時期所熟識的那個玩世不恭的以默了!他眼底的那份憂鬱似乎更深沉了……
        「那...你習慣了嗎?」我順手指向後頭那兩台惹人注目的車子。
        以默笑了!他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在這一刻,我們似乎都了解到了一些事情,了解到一些因為長大而必須去面對的事情……
        在這一段被人「監視」的路途上,我忽然看見了昏黃燈光下垂掛著一塊精緻的木製招牌—藍月。一間隱逸於台北鬧市之中,而我卻從未發現過的藝廊。
        它,沒有一般商家慣用的櫥窗!有的只是一道封閉的霧面玻璃磚牆。玻璃牆內透出淡藍色的燈光,將行人道渲染成一片淡藍的哀傷。
        我推開了厚重的深藍色玻璃門,一個狹長的走道出現在眼前,兩旁的玻璃磚牆內投射出微弱的藍光。水,自兩旁的玻璃磚牆上流洩而下,頭頂上昏黃的燈光一路延伸至未知的前方。我,在此刻,猶如分開紅海的摩西,正帶領著子民,進入夢想中的天堂……
        空氣間流蕩的是Mozart第十四號交響曲的第二樂章。小提琴的轉折起伏,讓我原本沈穩的呼吸開始急促,窒息的音符讓人無處閃躲!我,在此刻,踏進了藝廊!
        藝廊的內部是長方形的,牆上掛滿了複製畫與一些台灣新起藝術創作家的作品。然而,這裡所展示的複製畫,卻全都是AMEDO MODIGLIANI(阿美迪歐‧¬莫迪里亞尼)的作品。
        我,在昏黃軌道燈的投射下,看見了淡藍色的憂鬱!
        藝廊的中間還有幾件較為大型的裝置藝術作品與雕塑品……此時的以默專心地看著牆上的畫,而時間似乎又退回到大學的時光!他還是那樣的瀟洒,那樣的相信自己可以義無反顧地成為一個畫家!然而,現在的他,卻站在這個地方,學著如何踩踏著別人的屍體,攀爬到一個叫做成功的地方!現實,殘酷地磨蝕了他的才華......
        我走在和以默相反的方向,看著在這空間裡的另一半畫。然而,我的視線在下一秒轉移到了另一個地方......
        這個展示場中還有另一個較小的狹長走道,右側的走道有個門,但那門現在是關著的,我猜想大概是辦公室之類的吧!而在走道的盡頭似乎有微弱的燈光,我朝著那昏黃的燈光走去,一幅畫,就著微弱的燈光,展現在我的面前,瞿穎的—「絕望」!
        我跌進時間的長流裡,無法掙扎,只好順流漂蕩!我,似乎又再聞到了一陣幽香,似乎又再看見了一對張開的翅膀……
        「對不起!我不知道有人進來了。」我聽見門開關後一個女子的聲音。
        我轉過身去!那女子走向了以默,我只能看見她的背影,一個似曾相識相識卻又如此陌生的背影!而她,似乎並未察覺我的存在……
        「沒關係,我們也才剛進來而已!」以默沒有回頭,仍舊專注的看著牆上的那幅Le jeune apprenti。
        「你‧們?」她還是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
        「是!是我們!只是妳似乎沒有發現到我,因為我剛才正在走道那兒看著那幅「絕望」!」我從黑暗狹小的走道走了出來,遠離了昏暗的絕望。
        「你怎麼知道那幅畫是「絕望」!?」她語帶驚訝的轉過身來。
        「邦杰!你是劉邦杰吧!?」她看著我,毫不遲疑的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聞到了一陣異香。Poision,毒藥。
        「好久不見……」我禮貌性的握著她的手,卻想起了十年前的那通電話……
        眼前的瞿穎,已不再是我記憶裡那個雪白洋裝長髮舞盪的瞿穎了!站在我面前的她,及肩的墨亮短髮,一襲俐落的黑色CHANEL短裙套裝。只有她的眼神,仍帶著我殘存記憶裡那淡淡的哀傷……
        「怎麼!原來你們認識啊?」以默放棄了那幅Le jeune apprenti走了過來,對她抱以禮貌性的微笑。
        「她也是我們的大學同學—瞿穎」
        「瞿穎!?大學同學!?像這樣的美女我怎麼可能沒有任何印象?」以默禮貌性的伸出了手,但仍滿臉疑惑的等著我的解答。
        「你以前一學期才去學校幾次?你會對誰有印象啊!」我半開玩笑的說著。
        「因為我後來休學了,所以……」瞿穎握著以默的手淡淡的說。
        擾人的手機鈴聲卻在此刻響起,以默放開瞿穎的手尷尬的接起電話,走到一旁。我和瞿穎相對無言的站在藝廊的中央,當電話結束的那一剎那,以默告訴我他公司裡臨時有些急事要先走,再與我電話聯絡。
        門,在開關後,留下兩個人的對望。我問瞿穎通常幾點下班,沒有其他的原因,只為了緩和我此刻莫名緊張的情緒。
        她看了看錶說︰「差不多也該走了。」而後走進那狹長走道右邊的房間,套上了黑色CHANEL的貂毛長大衣,鎖上了房門。
        她關上了厚重的深藍色玻璃門。霧面玻璃牆裡透出淡藍色的燈光,將灰紅的人行道潑撒成一片海洋……
        「願意找個地方聊聊嗎?」我試探性的問著。
        「好啊!」她微笑的看著我回答。
        黑色的瞿穎仍舊明亮。
        我開始陷入沉思中。在這樣的夜裡與這樣的相遇,而此刻的我們究竟該停在哪裡……
        「……到我家吧!我住的地方離這兒不遠!」她似乎看穿了我心底的徬徨。
        「方便嗎……」我看著錶上指針所停留的方向。
        「我一個人住,無所謂方不方便!」在不到五秒的時間裡,她又再次地看穿了我窮極無聊的內心掙扎。
        冬季的台北夜裡有些冷,我再次的拉緊了我的黑色長衣。不知何時,我才能夠學會習慣這兒的天氣……
        
        現在的我,身處於這城市某座高樓的頂端。瞿穎告訴我這裡是她的「天堂」!高樓下,一條原本穿流的街,少了尖峰時刻擁塞的車輛,路過的車燈,像在銀河中劃過的光亮。
        淡黃的燈光下,四周圍是一遍由繁花所堆砌的海洋。花海的中央有一條小徑,小徑上有兩座躺椅與左右各一的茶几。小徑一直延伸到牆角的池塘為止,就像一個被扭曲的驚嘆號!潺潺的水聲與悠遊的錦鯉讓人逐漸地放鬆日夜防備的緊繃神經。
        在她的「天堂」裡,我不是以天使的身份出現!
        躺在右側躺倚上的我,蓋著羊毛製成的薄毯,看著今晚沒有月亮出沒的台北夜空。北極星的光芒依舊燦爛,而它,又指引了誰歸家時的方向……
        瞿穎替我放好東西再上來時,已換上了純白色的毛衣與牛仔褲,DKNY當季的流行,她手中的托盤盛放了一瓶九七年的紅酒與兩杯熱咖啡。她餵養了我几上乾渴的酒杯,放下了磁盤上的香醇,而後靜靜地躺在那左側的躺椅上。
        我喝了一口紅酒,冰涼的酒精順勢滑過了食道,我,想起了香港回歸大陸的那一年!
        「我們有多久沒見了?」瞿穎拿著酒杯輕晃著杯裡的深紅色的殘液。
        「十幾年了吧!」我推算著。
        「時間過得好快,十年竟在一句話間就過去了!你...這些年好嗎?」她仰望著台北始終灰濛的夜空。
        「嗯~還算過得去吧!妳呢?」
        「……你現在的工作是?」她用另一個問題迴避掉我所提出的問題。
        「編輯,一家女性時裝雜誌的總編輯。」
        「有女朋友了吧!」她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酒杯與几面碰撞出輕微的聲響。
        「目前沒有......」我啜飲了一口微溫的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精的純粹。
        「妳呢?應該有不少護花使者吧!」我猜想著。
        「沒有!......因為...我心裡一直忘不了一個人!」
        「是嗎...能被妳這樣深藏在心底的人一定很幸福!」
        她淡淡的笑了,在她的笑裡,是否還隱藏著些許寓意?
        「......那年...妳...為什麼會休學?」我終於還是問了,問了那縈繞我心底多年的問題。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默默地拿起了身旁的酒杯,喝了口那九七年的紅酒,而後又默默地放下了酒杯,繼續仰望著城市裡灰濛無月的夜空……
        從她的側臉,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很多事...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清楚的!」瞿穎看著我淡淡的微笑。
        「那麼「藍月」......」我好奇的問著。
        「離開學校後,我換了幾份工作,最後在一家藝廊待了下來,藝廊的老闆是某企業家的情婦,後來因為她要移民的關係,所以就把店用很低的價錢頂讓給我。之後,就是妳所看到的「藍月」了!」
        「那...以後我可以去找妳嗎?」
        「當然可以!只有你,我永遠歡迎!」
        簡短的話語在小小的心靈裡撞擊成偌大的回響,也許,天使只是暫時地收起了祂華麗的翅膀。
        「妳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天使嗎?」我拿起了几上的咖啡。
        她笑了!笑得很燦爛,卻沒有回答!
        「也許天使很抽象!換個方式說,如果有一個能讓我們依靠、成長,甚至是能夠讓我們感覺到希望的寄託,或許,它就是存在妳我身邊的天使。」我喝了口咖啡,才發現,失去溫度後的純粹,竟是如此的苦澀。
        「那麼,你是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有天使的囉!」她起身,披著毛毯,走向了「天堂」裡的圍牆,就著牆,俯瞰著城市裡亮起的星光。
        我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走到了她的身旁。
        我似乎看到了一雙萎縮的翅膀,一個迷途於繁華城市裡天使的迷茫。
        一陣異香,一個人類加工過後的包裝。
        城市裡的每一點星光,都代表著些許人的真實生活,交織串聯的故事,最後,又會是怎樣的收場?那一夜,我發現台北夜空中寂寞的星星,不畏這城市裡強大的光害,仍奮力地閃耀著……
        「有空,記得要和我聯絡喔!」她倚著牆說著。一陣風,將她的話,噬進暗夜的城中......
        「嗯~一定!」我望著滿城燈火堅定的說。
        
        如果,「天堂」是一個有地址的地方,那麼,從今以後,我是否可以依循著妳所給予的門牌號碼,找到天使的方向?
        
        3.幸福的方向
        
        冬季,在毫無預警下過去,春天,在繁華似錦中降臨。人們,暫時地收起了冬衣,暫時,是因為季節毫無脫序的交替,時間,總會來臨,不管你願不願意......
        在一個不熱不冷無雨的天氣,我約了瞿穎到台北當代美術館去看裝置藝術的展覽。「藍月」前,瞿穎一襲雪白低胸的連身洋裝,讓我回想起大學時靠窗角落的那一對翅膀。一朵海芋,輕巧地綻放在初春的台北城市裡。
        將車停在一個不受風雨摧殘的地方,我和她一同走出器械化冰冷的空間,正悄遇上了一個令人尷尬的紅燈。
        紅色的秒數不斷消減,紊色的思緒卻無法停歇!就在綠燈轉亮的瞬間,我倉皇地握著瞿穎的手,向前!她沒有甩脫開我牽著她的手,溫度,就在掌心與掌心間漫延!我想,或許我們可以就這樣一直地走到永遠......
        過了穿流的街後,她便鬆開我的手說了聲謝謝!
        原來,少了另一個人溫度的掌心,竟是如此的孤寂!原來,永遠太遠......
        我不記得那場展覽作品的好壞,我只記得,之後我們所遇上的每一條街,我只敢和她保持著一公分的距離,肩並著肩!
        在餐廳悠揚的小提琴琴音底,我貪婪地記憶著掌心那份即將逝去的柔軟!
        「你覺得這次展覽的作品好嗎?」她看著我怔忡的眼神問著。
        「妳...願意給我個機會嗎?」面對愛情,我竟選擇用最蠢鈍的方式表白。
        提琴聲在揚起最後一個音符後收尾,在下一個樂章開始前,時間的指針正緩慢的凝結......
        「......就讓我們這樣好嗎?」她沒抬起頭,我看不到她話裡的情緒。
        鋼琴師坐上了屬於他的位置,小提琴隨著樂手的離席而遠去。聽不出樂曲的旋律有些無力,然而,脫軌的時間,在鋼琴師鍵下第一個琴音後,接序......
        手機的鈴聲在此刻響起。在失真的聲音底,我倉促的決定了今晚的飯局。
        「你還有事吧?」她端起了剛送來的熱茶,Tiffany的銀質手鍊閃耀著光芒。
        「沒關係,不急!」我像是一個被老師捉著錯處的孩子,假裝穩定著心虛的情緒。
        我不記得我和她是幾點離開了那家餐廳,也不記得我和她之後所聊的瑣碎話題。鋼琴師華麗的裝飾音,卻怎麼也掩蓋不了我失落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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