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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天堂

发布: 2014-7-31 19:52 | 作者: 陈绪次‏



        他拐弯抹角与女郎聊了起来。女郎等不急,直接说,五十元去不去,不去就拉倒,他坚决地摇头,女郎抽身就走。彭国清扫过女郎的后影,朝刘玉娴站的地方瞟去,突然感到后背被冷滋滋的虚汗浸淫——刘玉娴向他移步过来。
        她也像女郎那样问他,他不说话抿着嘴想笑,暗自佩服起自己的化妆术来。走吧!刘玉娴用身体碰他,还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他的神经一下子被麻木,跟她拐进小巷。
        彭国清完全忘记了自己,假面具使得他好像不能自己,便随她上了楼。四楼的一间门被她用钥匙打开了,里面灯光金黄,一张简易旧床和一把旧木椅,几乎没有陈设,刘玉娴面无表情,伸手向他要了钱,并塞进袜子,就转身自顾脱衣,边催他快脱边说,看你胡子,又黑又粗,可别扎我。他不说一句话,直直看着她胴体,她圆鼓鼓的乳房,脖起他久违的冲动,她一丝不挂地仰在床上时,他犹豫了一下,饿久了的狼似的扑上去。她闭上眼侧着脸,任他手忙脚乱在身上糟蹋,没有一点前奏,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他动一下,她相对性地呻吟一声,只几下他不动了,她扒开他坐了起来,看上去强悍的男人,进门那一刻她就想,有朝一日嫁个这样的老公,怎么就像只挨了刀的鸡,动弹几下就稀泥一样,完蛋了呢?
        你真没用。刘玉娴在他肥硕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她有点过意不去,双手摁在他背上抚摸几下,箍紧他的身体示以短暂的补偿。
        他抱她,她仍闭着眼睛,装得亲昵而不舍地贴紧他,他越抱越紧,她被抱得喘不过气,双手推好几次都无济于事,于是她眼睛睁大,双手去扯他头发,他头一歪松开她,发套掉了下来。
        啊!随着一声惊叫,她哭腔说,主管!怎么是你?你怎么以这样的方式呀?她扑上前扯下他的假胡须狠狠甩在地上,双手掩面嘤嘤而泣,我真该死!怎么事先没看出你?
        彭国清匆匆穿了衣服,高一脚低一脚逃下楼去。
        第二天见面,两人异常平静,平静得根本就不曾发生什么。
        刘玉娴检验货品越来越专业的同时,越来越不专心,经常出错,经理几次暴跳如雷要罚她的款,彭国清横在中间不办,他是个聪明人,犯下那事毕竟只是人生一闪念,以后的日子多如牛毛,大树底下好乘凉,只要刘玉娴肯在林厂长面前美言,自然日后有自己升职的机会,彭国清与刘玉娴表面关系越来越近,刘玉娴开朗的时候什么话都肯说,什么厂长的老婆不能生,饭堂老板给他买了一个人贩子弄来的小男孩子,什么副经理李蓉原来在宾馆做过三倍,染上了不洁的病才进厂,还说再过半年她弟弟考上大学的话,花钱会更大。彭国清越是想通过她高攀厂长,越是有意跟她保持内在的距离,以免别人传出什么是非来。
         
        王男宝靠在广场右侧文化站前那棵无名树上,特别想母亲,再过十天母亲生日,多少岁不记得了。她没见过父亲,父亲在母亲生她之前得急病无钱治疗去世了,母亲因此认定她八字太硬,克死亲父。
        听说父亲是镇上唯一有一手好手艺的理发师,母亲是跟着父亲打下手,学会了手艺,父亲死后,店里生意反而更好,但母亲肚子大,只好请一个师傅,他手艺比父亲还好,可生意回落,王男宝出生后更一落千丈,母亲送走理发师,把王男宝托给隔壁江奶奶带,亲自挽袖操剪,生意又活了过来。
        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醉歪歪进店来就向母亲伸开双臂作久别拥抱状,母亲闪开后,他说,现在往县城车多方便,办了事就顺便理发,到你这来的几个不是冲你是年轻寡妇?母亲心惊肉跳,操起顶门棍赶了他关了店,拉过王男宝朝她屁股上揍,怪她克死父亲。
        王男宝回想着不幸的孩童时代,不禁阵阵心酸。
        小巷口闪过几道手电光。最近派出所得到报案:文化广场一带有一伙四川人,利用女色诱骗过路男子抢劫。警察们闻风而动,骑着摩托车、打着手电光寻找目标,发现这一带确实出没着一堆做 “生意”的,但并未发现色诱抢劫。“生意”人他们并不真管,出租房子给“生意”人的主,是给警察交了昂贵的保护费的,警察们依旧只是履行公事地巡巡逻,预防重大案件发生。
        手电光远去了,王男宝从树影里走出来,那几个看电影广告的男人,她看出来是来做“生意”的人,王男宝一步一步靠过去。突然心里“格登”一下,那个人的后影竟然像极了永福!永福不是死了吗?这个世界难道有死人复活?
        永福是王男宝小学同学,他从小和自己一样是苦命人,父亲在他十岁那年死在水库工地上,母亲管不了他,他小学毕业就在镇上跟小流氓瞎混,他母亲几乎为他哭瞎双眼,后来他抢了一笔钱改邪归正,跟人学开车跑运输,用赚来的钱治他母亲的眼疾。
        王男宝读初一时母亲搂着她说,男宝啊,女孩子读书没实在用处,秋凉后,我把你送到王拐子家去学缝纫。王男宝听了心里一酸,她明白,不是母亲狠心不让她读书,而是家里实在太穷,读不起书。暑假里同学在自家门口做作业,王男宝头戴旧草帽在马路上捡煤渣,那是拉煤路过的车掉下来的。一天下午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一辆拉煤车经过,晒得满脸黄汗的她回家喝水,母亲房间发出男女说话声,她贴着门缝偷窥,一男一女赤条条的在母亲床上像两条人蛇一样纠缠。仔细一看,那女的正是母亲,男的看不到脸,但他屁股上紫红色的大块胎记格外耀眼。王男宝朝房门狠踢了一脚“呀”地发出一声尖叫声,抛掉手中的旧草帽朝马路上奔跑。
        傍晚,母亲在大街上找到王男宝,她对母亲大声说:你不要脸!母亲先是一惊,继而狠狠打女儿一巴掌:你这克星,我容易吗我?
        王男宝继续读初中,学费是凶神恶煞的杀猪佬出的钱。杀猪佬不知道前辈子作了什么恶,他从山里买了两头猪用板车绑了往镇上拉的路上,连人带车翻下山沟。
        王男宝的母亲抱着被荆棘划破裤屁股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王男宝看到那屁股上紫红色的大块胎记,也落下了泪。那时起王男宝母亲靠给人补衣洗裳维持生计。一日三顿时常没了着落。守寡十五年从不曾想过嫁人的母亲,跟杀猪佬的老婆跑到山外嫁人去了。从此,王男宝成了孤儿。她叔伯成群却没人顾她。爷爷奶奶养活姑姑王希英都发愁,王男宝成了一株孤伶伶的小草,随风度日。
        王男宝的命运引起了新分来的女大学生张老师同情,她把她接到学校一起吃住,开小灶给她补课,可张老师出早操时猝然倒地而死,学校顿时沸腾了,全镇传遍了,王男宝本来是灾星下凡,谁对她好谁得死!
        十八岁的永福这时出现了。王男宝看来,永福跟张老师一样是上等好人,永福不信邪,他负担王男宝全部费用,有时开车往校门口过,还特地停下来借送零花钱为由看望她。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王男宝的身体不断变化,拾煤渣的小不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男同学学着男老师盯着她胸前目不转睛地看,她心里不免阵阵惊慌,胸脯越以惊人的速度发育,她越就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羞愧难当。
        毕竟王男宝心理日渐走向早熟,她开始明白永福的真正目的。她想好了,等读上高中就把自己鱼一样鲜活的身子给永福算了。暑假,永福纠集街上几个人把王男宝的住屋打扫得干干净净,而且用石灰水重新刷白一遍。永福真心对自己好,王男宝就想,要是永福要,她就提前把身子给他,他却没有说,什么也没说,男宝就想,可能是他觉得还不到时候。
        王男宝接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永福为她准备好了上学用的一切,他把行李物品搬上车送王男宝去学校,车路过较偏地方时,王男宝红着脸张着胆子就说把身子给他,而他却说,你给不给都会供你读书,包括你将来读大学,我现在真心把你来待,不是为了抢你身子,万一你将来出名了,你会后悔的,所以你最好等到正式吹吹打打娶你的那一天。有了这句话,王男宝保证自己不三心二意。她想就是现在不读书嫁给永福都值,因为永福的心像金子一样贵重。
        可是现在,王男宝觉得自己早就不是王男宝了,真正的王男宝死去了,在永福出事那天就死去了。真正的王男宝是永福尚未来得及迎娶过门的新娘,而现在灯红酒绿下的王男宝,不过是个为了生活得比别人好一点,而自甘堕落选择兼职卖淫的鸡婆。
        虽然李军是王男宝的第一个男人,但直到如今,王男宝每次和不同的男人做“生意”,脑子里总会不断地浮起永福。那天永福眼睛刚好的母亲抢天呼地哭到学校:王男宝啊,你这个挨千刀的灾星,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啊!王男宝扶着哭背气的老人回到镇上,永福躺在医院太平间一堆被鲜血染红的白色里,脸上很平静也很苍白。失血过多死的人,脸才会如此苍白。
        永福在书店给王男宝买书,听到有人喊抢劫拔腿就追,被三个歹徒用乱刀捅死。永福的灵堂布置得很隆重,王男宝捧着骨灰盒哭成泪人,追悼会还没有开始就昏死过去了。在半昏半醒中,王男宝听到有人和永福母亲说:永福要不是和王男宝那灾星好,也不会……
        不同的男人在王男宝身上耸动,王男宝总会浮想起永福进火化炉前化妆师没有掩饰住的那苍白的脸。她总会有一种罪恶感,所以她像一具死了未埋的尸首一样停在床上,任男人极复杂地折磨和发泄,她想不出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说实在的,她内心无比抗拒这些男人,可她自己任性地把身体的每一寸一次次地出卖,也许是钱太重要,钱太诱人。在这个世界上,有钱就有一切,她是女人。要是没有钱,拿什么去和别的女人攀比?
        王男宝还是勉强给自己找到了安慰:当每一个男人是永福吧!正因为这样,王男宝的心不至于破碎,精神不至于彻底崩溃,慢慢地由平衡而心安理得,乞丐三日羞,王男宝做鸡上了瘾。
        王男宝仍然很恨李军,她要是见到李军定饶不了他,如果不是李军,王男宝的个人历史就得一直辉煌地写下去。王男宝也不至于落到今天靠卖身体来补贴自己的日常开销。她深知“卖”包含着巨大的人性压抑,遗臭万年的苦和泪!
        李军在永福追悼会后没几天霸占了王男宝。李军是镇医院的医生。王男宝在追悼会上当场昏倒被送进镇医院。王男宝醒来后直呼永福的名字,双手在空中乱抓,说着把身子给他的胡话,李军捉住她的手抚摸着,接下来李军用一种极原始的暴力乘王男宝熟睡强奸了她。王男宝意识到自己的少女时代彻底完结,给永福他不急着要的宝贝李军这畜生抢走了,欲哭无泪。想到李军,王男宝总不忘下意识地绷住双腿,夹紧下身,仿佛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和尖叫还无处不在地弥漫。
        永福被树为见义勇为的英雄,作为英雄帮扶的贫困对象王男宝,受到当地政府和社会的广泛关注,县教委通过决议,为王男宝读高中直至大学的一切费用开辟了一条绿色通道。王男宝衣食无忧地吃住在学校,可是不久王男宝惊讶地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悲愤地去找李军,李军已经离开了医院,传说他做了犯法事躲起来了。王男宝悲痛欲绝,病倒在学生宿舍。当校医把检查结果交给校长,校长对天长叹:英雄烈士啊,你搞大了未成年人的肚子,学校有失名声啊!
        王男宝深感无地自容,她一口气跑回镇上去找杀猪佬的女儿,问她母亲去了哪里。她的母亲跟她母亲一起跑的。母亲的消息没找到,王男宝扑在奶奶面前长跪不起。后来是姑姑王希英陪她到医院打胎。打胎这一天,王男宝刚好十六岁生日。王希英十五岁生日还差好几天。
         
        王希英十五岁生日那天,从没进去过镇歌舞厅的她,随几个男同学疯疯地挤进去,一个劲地跳舞喝饮料,风度翩翩的歌舞厅老板款款过来,向这帮学生敬酒,不知不觉中,王希英昏昏沉沉倒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王希英发现自己光溜溜的身子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周围很陌生,房间有点暗,窗帘罩得严严实实,墙上贴得到处是艳星裸报,地上零乱地堆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裤子,有自己的,有男人的,当她发现身边睡着同样光溜溜的男人时,王希英一声哀鸣,头一沉,房间摇晃着,她一头倒在男人身体上,男人睡得很死,被王希英扑在他身上大哭惊醒。他好说歹说,掏出裤袋里所有的钱压到王希英手里,王希英认命地嘎然止哭,离开狗日的地方,回了家。
        不几日,歌舞厅贴榜招美女,镇上灾星王男宝第一个报了名。王希英阻止她别去,便把那老板不是人给说了出来。可王男宝还是去了,歌舞厅老板面试王男宝时,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录用她。走投无路的王男宝提心吊胆地上班,她觉得老板蛮规矩,根本没有打算动王男宝一根汗毛,一点不像姑姑说的那样不是好人,王男宝度过两年多安稳日子,王希英羡慕得不得了,边读书边去唱歌,背着王男宝去老板房间。
        王男宝现在仍清晰地记得,姑姑陪她打一次胎,她陪姑姑打三次胎,次次躲到外县医院去做,王男宝实在忍不住如实告诉奶奶,奶奶如五雷轰顶,晕死过去,稍静下来就大街小巷追打王希英,王希英一夜臭遍全镇。媒婆乐翻天,屁颠屁颠上门提亲,十七岁的王希英嫁到了外省。王男宝想起这些总觉得自己怪对不起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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