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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花

发布: 2014-1-16 17:29 | 作者: 戴璞



        “我没想到你竟然是个鬼鬼祟祟的人!”
        “不,玉英,你误会我了,我没怀有什么坏心思。”
        “狡辩!你的心思我全清楚,别再纠缠我了,你最好立刻离开这儿,还有,你别怀揣那个心思,以为我们有了媒妁之言,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玉英!”
        “滚!”
        我不知道如何应付判若两人的玉英,仿佛一切都不过来自于我信马由缰的想象,一厢情愿,痴心妄想的梦!即便沉在水缸里,我亦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推开了门,我猜是李木匠,便懒得搭理他,紧接着我否定了这个判断,从进门来的脚步声,我霎时间慌乱了分寸,天哪,怎么会是镇长太太?那天她的脚步声也是这般,落地沉闷,步子节奏明显,它越来越近了,这种情景让我再熟悉不过地又浮现在了耳畔,这是我和李木匠在镇长家干完活的第二天早晨,依旧如昨日,浓雾弥漫,难见路人,但依稀听得见各种嘈杂在浓雾里传来,我屏息,聆听,片刻后,我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我看见李木匠一副怪异的表情,如同打量一个陌生人,目光直视,令人生畏,判若两人,根本没了敦厚朴实的憨态。听见了进门声,我没理会李木匠的古怪,转过身,望着镇长太太的突然造访,但我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应付,她神采奕奕,笑容绽放,径直走到方桌子旁的长凳坐下,她改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对李木匠说,今天还得劳烦李木匠了,把昨天修好的桌子,重新修一下。李木匠不知所措,问,镇长太太您是说桌子坏了?这时,镇长太太不好意思了,她说,这不怪你们,怨只怨我自个儿,手脚没轻没重的,不小心碰了一下,才散了架。李木匠很知趣,不会打破沙窝问到底的傻,既然桌子散了架不是手艺差的原因,那只能谨遵东家的意愿,李木匠叫了声我的名字,打算让我去挑那副木匠担子。镇长太太立即笑着说,李木匠你自个儿去,今天我得带你徒弟去见一个人,我也是帮忙做件好事情,促一份好姻缘,大家乡里乡亲的。
        李木匠挑起担子,一声不吭的消失在浓雾里后,镇长太太竟然抽噎起来,她哭哭滴滴,不在意我的存在,倾泻她心里面的委屈。然后,镇长太太泪汪汪看着我, 她说镇长的心思,在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支白兰花时,便一清二楚了。“昨天,他居然捧了一大把白兰花,我怎么不会生气,我也有小姐脾气,我从小没受过委屈,便当着镇长那副虚伪面孔,我把那一大把白兰花丢到了马路上,就让人踩去吧,让人踩得稀巴烂!”
        她的怨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抹掉了泪水,镇长太太笑着问我,看不出哭过吧?她见我点点头,一脸的轻松,便说你这姻缘,无论如何,我也要促成!我明白了她的用意,但感觉有点儿不可思议,我一个穷木匠徒弟,哪有这么大的福气,娶得一房如花似玉的女人做老婆?怎么不能!镇长太太坚定地说,只要我认定了,准能办成,我不但要办成这事,办得漂漂亮亮,我更要镇长成为你们这段美满姻缘的见证人,结婚那天,让他当你们的婚姻主持!她让我能捡一个这么大的便宜,何乐不为呢!镇长太太立刻应道,当然,这就是捡便宜,我来这儿的用意不单单是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她取笑我的手足无措说,看把你吓得,我哪这么讨人嫌啊!她诡秘一 笑,又说,你不要忘了便行!我怎么会忘记,怎么敢忘记,怎么敢不记得那天她的那番意味深长的话。我嗯了声。她眉飞色舞地说,玉英的母亲起初有点儿不愿意,我清楚她心里想些什么,但她同意了,她说有了镇长和镇长太太的做媒,在难民街她们这对初入住的母女,便理所当然的有了合法长久居住的权利,有了镇长和镇长太太的照应,不答应这段婚姻,她们清楚就会举步维艰地离开,从这个角度去想,其实挺划算,是件好事情。
        我没一件像样的衣衫,我这样跟着镇长太太去见玉英的母亲,会不会遭来冷眼?但我随着镇长太太来到玉英家,她母亲满副笑容地迎来的热情劲,熔化了我,我欣慰地看着,她很满意地看着,眼神里透露出的欢喜,打消了我的疑虑,我轻轻松松跨进了门槛,大厅里简单却整洁如新,处处一尘不染,闪现着玉英婀娜多姿的身 影。听见镇长太太问玉英呢,她愧疚的说:“玉英这丫头上街卖白兰花去了,她不听劝,说什么不上街转上一圈,心里面不踏实。”
        “看得出,玉英是个勤快人。”
        “嗯,她就是个闲不住。”
        “闲不住好啊!我整天的没着落,无所事事,闷得心慌,这不,逮着一件好事情来忙一忙,心里面也舒坦多了。”镇长太太说话时瞥了我一眼。
        “大妹子,您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巴不得有这样的清闲,啥事不操心,美滋滋打发日子。”她说话时也瞥了我一眼,然后她话题一转,“玉英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大浓雾的天气,白兰花也不好卖,怕是要多等些了。”
        镇长太太听出了弦外之音,既然玉英娘看过了人,也觉得满意,她认为这事已经定了下来,看哪天合适,让他们年轻人见个面,先处一段时间,熟悉熟悉。
        “这是个不错的建议!”玉英娘眉开眼笑,然后她扯起了闲话,“李公馆倒是容易相处的,玉英这丫头没几天,就与七小姐亲得如姐妹,昨天玉英还说,多亏了在李公馆,一大把白兰花就卖掉了,我便数落玉英,你古灵精怪的,跑到李公馆,人家见你卖不掉,还不同情?你们猜玉英这丫头怎么说,她嚷嚷,哪那,还不是白兰花好看!你们瞧瞧,她倒是一点儿不难为情,臭美!”
        镇长太太不知如何是好,只频频点头,但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快。玉英娘以为白白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立刻商量着说:“假如明天上午让他们在李公馆正式见个面,有镇长、还有您和李大人的见证,他们可算得上光明正大的交往,若是姻缘成,再挑个日子,感谢李大人,到时候您和镇长大人来寒舍,叙一叙,合适吧?”
        “好啊,我觉得这办法好!”
        镇长太太与玉英娘把事情谈妥后,一个人告辞了,她说,趁早先拜访拜访李公馆。但我不清楚此刻沉于大水缸里,仿佛躺在床上,生了一场重病后思维混乱得不由自主了。听见乱糟糟的声响,我瞥向那个影影绰绰的人,正逆着光走来,我看不清楚逆光里的脸庞,不过从似乎遥远处传来的声音,让我辨明了她的身份。对于镇 长太太的突然造访,我受宠若惊地爬起来,离开了躺着的地方,迎过去说:“您怎么来了?”
        “还不是那个天杀的!”镇长太太气不打一处地抱怨说,“镇长竟然进了那个骚不要脸的屋子,他以为浓雾里没人跟着,高声喊着玉英玉英,从门里出来的可能是玉英娘,但她热情过火地把镇长引进门,然后独自出来,她掩上门并上了锁时,我的头简直快炸了,这这这,分明就是暗娼,我很怀疑她们母女的身份!”
        但是她的声音突然粗糙起来,陌生起来,渐渐的,声音低沉,然后,嗓子眼里好像含着水,说话含糊不清,紧接着嘶哑而浑厚起来,由此,我肯定面前的人影是个男人,那么他会是谁呢?我努力搜索记忆,但是嘈杂声让我无法静下心。有人嚷嚷,有人扇着我的脸,渐渐的,有一只手在我的肚子上按来按去,挤我的肚子,我翻江倒海了,然后吐出许许多多水,我吐出来的水,带着淡淡的臭味道。也许我的眼皮动了一下,霎的,耳畔万籁俱寂,这时,我肚子里又涌起一股剧痛,像有什么在里面搅动我的肚肠,一阵痉挛,紧接着是呕吐,然后我再努力了一次,终于我,微微睁开了眼睛,但看着满屋子的人,看着三四个穿警察衣服的,以及他们后面的人头攒动,我一时半会儿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渐渐的,我湿润的眼眶前的人影清晰了,原来我躺在地上,全身湿透,我躺着的地面上淌了一大片水渍,屋子里站满了人,李木匠躲躲闪闪的,站在几个警察和穿着体面的陌生人后面。
        一个警察把人群里的李木匠带到了我面前,看着他的惊恐万分,我说李师傅,这是一回什么事情?李木匠支支吾吾的,说话颠三倒四。那个警察,把脸凑过来,说,镇长太太死了,是中毒,其他人运气好,救活了,你小子也很幸运!然后他问,你的那朵白兰花呢?
        是的,我也很幸运,因为白兰花浸过毒,是大水缸里的水救了我的命,但是这件事在我印象中,总不似他们的描绘,我对那次的李公馆热闹细节,忘得一干二净,我是怎样得到了那朵白兰花?是玉英席散后的馈赠,还是她根本不打算嫁给我,算当做一次的留念?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即便现在,我耄耋之年,常坐在河东街我屋子前的空地上,晒着太阳,偶尔想着这件事,也是混混沌沌的,漏洞百出。突然,我听见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仿佛惊恐万分的街坊们紧跟着警察,汹汹的赶往玉英家,但他们推开了空荡荡的房屋门,最后,他们来到了屋后的园子里,只看见一圃圃洁白的花朵在雾气里迎风招展,似乎还噗噗作响。可我睁开眼睛,看见浓雾里,一个健壮的农夫挑着菜,沿街道往码头的渡船赶去,他的脚后跟,扬起一阵风,飞旋的卷起了落在空荡荡马路上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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