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开始念从网络上查到的菜谱：豆腐，肉末，素油，豆瓣辣酱。电话里不断传来迪赛斯太太的声音：“你慢点，再慢点，我在作笔记呢。”我放慢了速度说：骨头汤，红油，花椒粉，湿淀粉，外加葱，姜，蒜。
然后我还强向她介绍了烹饪中的几个要领，这显然赢得了她的好感。
“太好了，45081，非常谢谢你的帮忙，明天我要到中国城的超市去买这些佐料，好在我有做中国菜的经验。”
“那么我们现在就来谈谈加入NTT电话公司的长途电话计划吧。”
电话里的停顿象交响乐中的休止符一样生硬，我预感的情况有些不妙。迪赛斯太太说：“哦，我还是认为我没有加入这项计划的必要，原因是我一年到头几乎从来不打电话，也很少接电话。”
我有些急了，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调。“可是你昨晚你说好了要认真考虑的。”
“我正是认真考虑了以后才这么说的。”
“但是按照一般的规律，说认真考虑就意味着说可以。”
“是这样吗？”
“是的，每次我找我老爸要钱付学费，他都说让我考虑考虑，然后就会给我写一张支票。”
“既然你能从你老爸那要到钱，为什么要做电话推销员的工作？”
“因为我已经二十出头了，不愿意再靠父母，很想自食其力。”
“这个想法非常好，看来你有一个健康人的心理。”
“我是健康的人，当然有健康人的心理。”
“所以问题就在这里，知道吗，要做好电话推销员的工作需要心理变态，当
然我不是在说你，因为这份工作你做得很差劲。”
“可是我是一心要做好这份工作，因为我有学费要交，还有房租要付，我的女房东催账时的表情象冰川一样，你知道什么是冰川吗？就是浮在北极圈海域的大冰砣子，倒塌下来像雪崩一样，好可怕的。”
“是吗？”
“是的。还有我们的工作几乎没有底薪，差不多全部靠佣金，我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拉到一个顾客，这意味着我没有收入，这不是，我的上司山姆他正在用卫生球的眼睛看我，他好像马上就会把我叫进办公室，宣布让我走人。”
“可怜的45081，你这么说让我很同情，不过这更让我确认你无法胜任电话推销员的工作。”
“那你让我怎么办？”
“我劝你还是另找其它方面的工作。”
“像我这样的人还能胜任其它什么工作？”
电话里又没了声音，我几乎可以听见从电话另一端传来的脑子转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觉得你可能更胜任罗马教皇的工作。
“什么？你说我能当罗马教皇？”
“有些方面你确实符合条件。”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并没有这么远大的抱负，眼下我只想赚些钱付我的房租，并还没有搬到梵蒂冈住进圣彼得大教堂里的打算。还有一点，当教皇一辈子不能结婚，不能有女人，那不是很痛苦？”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假如你真的当上了罗马教皇，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是
什么？”
“这个问题我没想过。”
“那你现在就来想一想。”
“但是拉不到客人，我的脑子都僵住了。”
“所以你才更要开动脑筋，让大脑活耀起来，就当做智力测验。”
我使尽了全身力气想了一下，说：“我当上罗马教皇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也可能是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让天底下所有的人，不光穷人富人男人女人，都可以免费住房，因为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有个免费睡觉的地方，这是上天赋予我们的权利。”
“这倒是一个很有趣的想法。”
“这个想法不但有趣，而且还合情合理，想想看，人还没出世之前可以免费
睡在母亲的肚子里，可出生以后却要付钱才能找到一个睡觉的地方，这不是让历史
开倒车吗？”
“你的说法虽然听上去有理，但实际上是行不通的，你想想，给全世界的人提供免费睡觉的地方要花一大笔钱，谁有这么的大财力支付这么庞大的开支？”
我愣了一下，说：“这个问题不是我操心的范畴，因为罗马教皇只是精神领袖，所以我只管制定政策精神，而不管实际操作。”
这时，墙上的时钟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山姆已经表现出明显的不满。我赶快挂断电话。我突然感到作电话推销员最大的快乐就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
第二天晚上，我虽然照常上班来了，但已经决定放弃这份非人的工作。确立了这个指导思想以后，我反而轻松了许多，索性坐在那把会转的皮椅上耐心等待着山姆来炒我的鱿鱼。啊呀，我这才知道，一个人在老板面前不怕被他炒鱿鱼，那种感觉真的比当老板还要美妙。
正当我等得几乎不耐烦的时候，桌上的电话突然尖叫了起来。在通常情况
下，电话推销部的电话都是往外打的，所以打进来的电话总会引起普遍关注。我向周围看了一下，确定没人注意我这边发生了什么后才拿起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已经开口说话了。“哈罗，你是45081吗?”
打电话的原来是迪赛斯太太。她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电话推销员不允许对外公布自己的电话，公司对此有严格的规定。她说这很容易做到，只要有点网络方面的知识，一下子就查到了。
“可是你这样做让我非常尴尴。” 我已经无法掩盖我的不满。
“不要这么情绪化嘛，我打电话来是有好消息告诉你。” 迪赛斯太太的话带着安慰的口吻。她说经过反复考虑她终于决定加入NTT电话公司优惠计划了，而且可以马上办理手续。“反正对我也不吃亏，同时又可以帮助你一下。”
“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我对她说。
“为什么？”
“因为你说过，你几乎不给别人打电话，也不接别人的电话。”
“没关系，如果努力去找，总会找到可以通话的人的。”
“我看还是不要了，先前我忘了告诉你了，这个计划其实有诈，电话费只是前十天给你减价，到了十天以后费用会成倍增长，所以里外里你不会省钱，反而会吃亏。”
“吃点亏也没关系，我想让你有个业绩，也好保住你的工作。”
“可是我已经不打算保住这份工作了，实际上我现在，我说的是眼下，目前，这一刻，我正等着上司来炒我的鱿鱼哪。”
“那你的房租怎么办？”
“那还不简单？只要不住房子了，不就不要交房租了。”
“可是这是一个发疯的想法，我觉得你这是心理变态。”
“你不要说了，我的顶头上司正在向我这里走来，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一定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
“……。”
我喀嚓一声挂断了电话，几乎与此同时，电话又响了起来。我把电话从机座上取下来，放在一旁，再没用去管它。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听见有人敲门，或者是听到敲门声才睁开眼的，哪个在先哪个在后实在是难以分辨。显然，敲门的不是房东太太，因为她敲门不会这么缓慢，这么没心没肺，在一般情况下房东太太的敲门声更富有感情色彩。
我打开门，站在我面前的偏偏是我不愿意见到的房东太太。血液一下子冲到我的脸上去了，只觉得我的两腮像胃下垂一样向下垂着。我说：“亲爱的房东太太，我正在起床，起了床以后我会立刻大点行李，预计下午就可以搬出去。”
房东太太脸上露出笑容，她说你不用搬家了，你可以住下去。
“住下去，可是我上月的房租还没有交上呢。”
“已经交了，不但交了上个月的，还交了这个月的，还交了下个月的，确切地说你这一年的房租已经付清了。”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
“一年的房租已经付清了？是谁交的？”
“是一位太太，她上了一把年纪，长相一般，衣着也极为普通，今天一大早她来到我这，报出你的名字，然后付清了你全年的房租，我还以为她是你新近才认的干妈呢。”
是迪赛斯太太。我转身跑进屋里，拨通了电话，还好我还记得她的号码。从电话里传出的第一个声音是：“哈罗，45081。”
我提高了嗓门，对着电话喊道：“迪赛斯太太，您为什么这么做？您没有这个义务，也没有这个权利。”
电话里的迪赛斯太太稳稳地说我有这个义务，因为你一连两个晚上都在陪着我说话，所以我有义务给你报酬。
“可是你的报酬太多了，我无法接受这么多的钱。”
“你先别急，让我把话说完。”
我听着电话线里传过来的声波。迪赛斯太太说：“事实证明你是一个有头脑，有理想，而且具备了慈悲心肠的好青年。跟你交谈让我很愉快，而且让我得到许多人生
启示，所以希望和你长期作交谈夥伴。我要雇用你，从今天起到一年后的今天，你要每天给我打电话，和我交谈，时间为一个小时，既然我付给你钱，所以听你说话
是我不可剥夺的权利。”
我没有回答。
“听懂了吗，45081？”
我还是没有回答。
“哈罗，45081。我在跟你说话，听到了没有吗？”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