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怎么这么说话，象是没吃饱而又营养过剩的似的，一定是快餐吃得太多了吧？”
电话里传出来的是个女性的声音，虽然不怎么性感，但语气里却有一种多余的关切。没错，生活在美国这块土地上，我早就养成了吃快餐的习惯，其实岂止是习惯，以我对美国快餐的癖好，简直到了神经质的程度。比方说，我喜欢吃麦当劳的炸鸡块，可又偏爱汉堡王的汉堡包，而Wendy’s的油炸洋葱圈是无可取代的。可是，从我说话声中能听出我对快餐好恶，这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这你怎么知道？”我问电话里的女性。“你在电话的另一端，难道可以闻到我嘴里的生洋葱味儿不成？”
她笑了笑，说：“那倒不是，是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郁闷，根据一份科学杂志的报导，经常吃快餐的人会常常表现得焦虑，甚至忧郁，严重者还会有自杀倾向。”
我咽了一口毫无味道的唾沫，觉得她这样说是在故意夸张，如果是那样，动不动要杀人的人又是因为吃了什么呢？我想。
这时女人的声音变得缓慢而又平稳，像水中的水漂一样在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浮。从她发音纯正的美式英语来判断，她应该受过不错的教育，不过学历也不会太高，因为她说话时缺乏那么一点气势。我把目光盯在眼前的花名册上，上边印着她的姓名和电话号码。
“晚上好，迪赛斯太太，很荣幸有机会和您通话。”我拿着公司发给我的讲稿，在逐字逐句地念着。“我叫彼得，是NTT电话公司的业务代表。”
一个半小时前，当我正式接受这份电话推销员工作的时候，山姆把一份印好的讲稿递到我手里，他说这是公司发给新雇员的辅导材料，在没有掌握交谈技巧之前你最好照本宣科。
山姆是我这个部门的经理，据说他在当上经理之前曾作过三四年的电话推销员，从他荒凉的头顶可以看出，他曾经走过一段艰难的历程。
虽然我在电话推销部的工龄可以用分钟来计算，可是这碗饭不好吃，这个信念已牢固地经确立了。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拨通了三十七通电话而没有得到任何友善的回应。对方不是摔我的电话，就是要我停止骚扰，还有人干脆对我说见鬼去吧。要不是因为急于交房租，我是不会受这份窝囊气的。可话又说回来，房东太太的脸冰冷得像阿拉斯加的冰川，所以对付房东太太我必须使出北极熊的本事。
电话里又传来迪赛斯太太的声音，她说原来你叫彼得，可是这个名字太普遍了，在美国每五个男孩子里就有一个叫彼得的，能告诉我你姓什么吗？我说这个很难做到，倒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公司规定不能和顾客私人交往，所以我们只能报出自己的名字，如果您不喜欢我的名字，我可以告您我的代号是45081。
“45081？”
“是的。”
“45081，听上去好神秘，像是间谍的代号。”
我苦笑了一下。她说：“45081，你可以告诉我你是从哪来的吗？你讲的英语好像带着一点点外国口音。”
按照公司的规定，这个问题已属于私人交往，应该被判为严重出界，不过既然我推销的是国际长途优惠计划，也许能够算作擦边球，这样一想，我决定还是回答她的问话。我说我出生在中国，是十几岁的时候和父母移民来美国的。
“那么说你是中国人啦，你一定去过长城吧？”
“大概两三岁的时候去过，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 这时我已经违反了公司的规定，开始脱稿和她说话。“不过家父家里现在还保留着照片。”
“哇，万里长城，真的这么长吗？”
“万里长城确实很长，但是它再长也长不过NTT电话公司的电话网络，所以今晚我要向您特别推荐NTT电话公司最新推出的长途电话优惠计划。”
“长途电话？”
“是的，迪赛斯太太，NTT电话公司可以让您享受每分钟五美分的优惠价格打国际长途电话，要知道，这个价钱比一通电话打到您街对面的杂货店还要便宜许多。”
“可是45081，我从来不打国际长途，因为我不知道该打给谁。”
“这也无妨，本公司也提供美国国内长途，费用也相当便宜，每分钟只有三分钱。”
“价钱确实吸引人，可是在我做出决定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想你一定知道怎么做麻婆豆腐，我很想知道做这道菜都需要什么佐料？”
“麻婆豆腐？”
“对啊，我对中国菜特别有兴趣，尤其爱吃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我是吃过，可是我从来没有留意里边放什么佐料，因为家里都是我妈在做饭。”
“是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等一等，我想起来了，做麻婆豆腐一定要用豆腐，这一点可以肯定。”
“嗯，有道理，还有别的佐料呢？”
“还有辣椒，应该还有胡椒粉，你知道吗？如果您今晚加入NTT电话公司的优惠计划，可以立刻得到五十元的奖金啊。”
“谢谢你的关照，45081。不过我现在就想知道怎么做麻婆豆腐。”
“只要你同意作NTT电话公司的客户，我可以回家问我妈，然后再把做麻婆豆腐的技术要领传授给您。”
“可是在学会做麻婆豆腐之前，我没有心情跟别人通电话。”
“难道麻婆豆腐在您心中占有这么重要的位置？”
“它真的很重要。”
“可惜这么优惠的长途电话计划多少年都赶不上一次。”
“对不起，45081。”
“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晚安，45081。”
电话“喀”的一声死掉了。这时，墙上的时钟显示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这已超过了公司的限制。我怏怏地挂掉电话，同时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坐在隔壁的山姆。他的嘴在快速蠕动着，像是在讲电话，又像在噘口香糖。
第二天的同一时间我又坐在同一部电话前。三十多通徒劳的电话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打完了，到目前为止我尚没有给公司作出任何贡献。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仿佛又看到阿拉斯加的冰川。我又拨通了给迪赛斯太太的电话。
“哈罗，是45081吗？”
“是啊。”
“你是要告诉我怎么做麻婆豆腐吧？”
“这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没有什么选择。”
“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