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这天结工资的时候，张修国心里乐开了花。他从张满玉手里接过钞票的时候，笑了。张修国说，张满玉，我们不给你干了，这次是真的，真不给你干了。我们马上走了。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专门跟钱过意不去？张修国再次看见张满玉脸上有了痛苦的微笑，你们要走也早说啊，你们这样干什么意思？
我们不干了还有什么意思？你凭什么就坐在那里获取剩余价值，你就是天生的资本家？我们走了。张修国洗了手，拍了拍身上的竹屑说，再见。
张修国头也不回地走了。杨千花也跟着走了。他们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潇洒过，如果当时有其他人在一定回称赞他们简直太潇洒了。他们听见张满玉先是在哀求，后来就变成了漫骂，张满玉说，走吧，走了你们要后悔的，以为老娘没本事，没本事的人能随便做老板娘？你们走吧，后悔死你们！
张修国和杨千花一点也不觉得后悔。在辞掉工作的那天下午，张修国和杨千花就拿着钱买回了电锯等工具，然后在靠马路边的一块工地上开始准备搭建起一个自己的工棚来。张修国买了一块崭新的棚布。张修国说，我们也招个工人，把生意做大，让他住在工棚里。这个棚布好，保证他不会淋雨。万一淋雨就让他住到我们的出租屋去。
杨千花说，我就要当老板娘了，真的要当老板娘了。杨千花高兴极了，我也可以和张满玉一样摇扇子嗑瓜子了？
张修国说是的，你也可以的，为什么不可以呢？
杨千花说，不，我不和她一样，我不做她那样的老板。我要和你们一起做，挣更多的钱。
两个人正这么说的时候，就看见张满玉愁着脸过来了。张满玉看见他们以后，那张愁着的脸就笑了。张满玉说，呵，你们原来是想单干？你以为谁都是可以当老板的吗？告诉你们吧，你们会后悔的，真的会后悔的。
张满玉说着，就掏出了那部老式摩托罗拉手机呱哇了起来。
后悔？张修国说，她自己这会才后悔呢，是不是愁着找工人去了？
正在张修国打算继续搭建工棚的时候，张修国终于理解到了张满玉说的后悔指什么。几个大盖帽找上了门，对着张修国一阵吆喝，要求立马进行拆除，说这是建筑用地，马上要开工怎么可以随便搭建工棚。大盖帽说，不拆除马上带人走，不但要蹲牢子，还要罚款。
张修国清醒过来了。他拍了一下脑袋说，我怎么就忘记这事了呢。看着一脸严肃的大盖帽，张修国用安慰地语气对杨千花说，拆吧。大腿拧不过胳臂的，拆吧。
杨千花眼里立刻有了泪水，说真拆？你看旁边的工棚不是搭建得好好的么？
张修国说，真拆，能不拆吗？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你？
两个人一直拆到晚上，才将原来准备搭建的工棚拆了个干净。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反复睡不着。张修国说，这条道是走不通了。我们没张满玉这个女人狠，谁叫她撞上了个什么侄儿，我们能狠过她？
杨千花就一个劲抹眼泪。我们的钱岂不是白花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张修国说，你后悔了么？
杨千花摇摇头说，不后悔。离开张满玉我怎么也不后悔。谁像她那么不厚实，叫大盖帽来肯定是她的主意，离开这种人，我不后悔。
张修国抱紧了杨千花。
第二天，张修国和杨千花远远从张满玉的工棚门口路过。他们看见正张满玉一个人坐工棚里，焦急地打电话。张修国和杨千花就笑了，张修国说我也不后悔。
接着，两个人开始去和其他工棚联系，就算自己干不成，总可以继续给别人打工吧？很快，他们就和一个工棚的老板联系上了，老板叫他们第二天来上班。工价和张满玉那里一样，老板说，我们正差熟手呢。
但就在当天晚上，张修国突然接到那个老板的电话，叫他们第二天不用去了。张修国问什么，老板说不为什么，反正你们明天不用来了。接着老板就挂了电话。
撞鬼！张修国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说，就知道耍人，这帮城里人就爱耍人。
接着，张修国翻出电话本，开始和原来联系过的几个老板联系。但让张修国意外的是，却没有一个愿意接受他们。要么说自己那里的人员已经饱和了，要么说再过一段时间，有的干脆电话都不接。这让张修国很沮丧。
第三天早上，他去了一趟老师傅那个工棚。打算让老师傅想想办法。老师傅摇摇头说，张满玉狠呢？你知道不她有个侄儿是城建队的队长。
张修国说知道。
老师傅说，我看呀，你们想要继续干这份工作，难了。张满玉给每个工棚老板都打过电话了，谁如果敢要你们，她就叫她侄儿收拾谁。你说，这些工棚哪个惹得起。老师傅又摇了摇头，继续干活去了。
张满玉，一个多么狠心的女人。张修国咬咬呀，他算是看明白了。他想起张满玉那肥硕的身体，那嗑瓜子的样子，心里就莫名其妙地生气。老子不干这个就不干这个！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张修国和女人先后尝试着去找其他多种工作。张修国去给人扛过煤气罐子掏过下水道安装过窗帘搬过砖，杨千花到餐馆里给人洗过碗擦过皮鞋卖过烧烤甚至差点去做了洗脚妹，但最后因为年龄问题没关过。先后尝试了一段时间，两人都放弃了。其他工作比做竹板累不说，张修国发现那些老板一个比一个严厉，一个比一个挑剔，一个比一个难受。张修国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爱上了做竹板的工作，除了这个竟然觉得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做。这是个可怕的毛病，他知道。
这期间，儿子张子一回来拿过三次钱，有一次一分钱也没拿到，儿子是哭着走了，儿子说再这样他这高考怕是无法考了。张修国的手机停机了，他打算卖掉，但想到联系工作方便，又横下心来充了20块话费，并决定只接不打。他还和杨千花把伙食改善了一下，以吃稀饭和泡菜为主。有时候，两个人干脆就不做饭，张修国说，饿一饿不就过去了嘛。
后来，杨千花和张修国狠狠地干了一架。杨千花说，她出去找工作的时候，看见张满玉那里又招了几个工人，张满玉把棚子做大了许多，依旧把脚搭在椅子上，摇着扇子嗑瓜子。
张修国就掴了杨千花一个巴掌说，你羡慕了不是？你后悔了不是？
杨千花就扑了上去，哭着说我就后悔了，好好的你干嘛辞工，有本事的你继续狠呀。
两个人就扭打成一团，最后杨千花抓花了张修国的脸，张修国卡得杨千花说不出话来。最后，杨千花就扑在张修国怀里擦他脸上的血，张修国就捧着她的脸小心的揉。再最后，两个人在出租房里抱头痛哭起来。
这是他们结婚几十年以来，第一次打架。
六
张修国没想到张满玉会主动给他打来电话。
和杨千花打架以后，张修国和杨千花一直躺在出租房里。躺了三天三夜，没吃没喝。两个人也没说一句话。好几次，张修国和杨千花都动了动嘴，但都没有能说出话来。
就在这个时候，张满玉给张修国打来了电话。
张满玉说，她承认，张修国夫妻是她工棚上有史以来最有个性也是手艺最好的工人。她还承认，她很多地方对不住他们。最后张满玉咳嗽了一声，提高嗓门说，我现在把工棚做大了许多，所以很忙，所以要多招几个工人，你们愿意回来不？还没等张修国反应过来，张满玉又说，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不勉强。
张修国看了一眼杨千花，杨千花扑过来一把抢过电话，大声说，我们回来，我们马上就回来张老板。我们马上就过来好吗？
张修国听见张满玉在电话那头放声的笑了。他想张满玉此时一定在用力的摇扇子，还在嗑瓜子。张修国摇了摇头说，杨千花你这个傻女人，怎么和我一样傻呢？
下午的时候，张修国和杨千花就来到了张满玉的工地上。张满玉的工棚似乎扩大了许多，但也没什么太大的改变。工棚里有两个工人在忙碌着，一个张修国不认识，另一个竟然是先前那个教他们的老师傅。
老师傅冲他们点头笑了笑，就忙活去了。老师傅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非得回来。张满玉和老师傅之间，以及那位不认识的工人之间，是不是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张修国一头雾水。
张满玉摇晃着肥胖的身子，接待了张修国和杨千花。张满玉说工资还是和以前一样，计件亏不了你们的。张满玉还说，把你们准备自己单干买的那些家伙拿给我吧，你们放在家里搁着岂不是浪费钱？不过我只能按照八折出价，毕竟你的不是新货。张满玉还说，你们的加油干，努力干，想来我这里的工人多着呢，你们不能干不过人家老师傅啊。
张修国和杨千花没说话，他们赶紧分工，立刻开始干了起来。张修国提起电锯，浑身力气聚在了一块，电锯呼呼地叫着，竹屑顿时溅起老高。杨千花就开始打孔，熟练地用铁丝串联。
毒辣辣的太阳依旧烤着。张满玉又开始把腿放在桌子上，然后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嗑瓜子一边还哼歌。这时候老师傅直起身子来，用手揉了揉腰。张满玉立刻就停了下来，她把扇子用力地一拍对老师傅说，你怎么不做呢，怎么和钱过意不去呢？见老师傅没说话，张满玉又提高嗓门说，你爱干就干不干就给我走人，你以为每个人都可以和我一样轻松当老板么？有本事你试试？
张修国顿了一下，刚准备站起身来，杨千花立刻就用手压住了他。杨千花使了一个眼神说，快干活，要不咱两个人还干不过老师傅一个人呢？
张修国就不再说话，埋下头干活。
张满玉笑了一下，接着把脚放在了椅子上，接着摇起扇子，再接着，把一颗瓜子夸张地扔进了嘴里。
简介：游睿，男，84年生，重庆开县人。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小说集《请输入你的爱情密码》、《点燃一个冬天》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