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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刀,嚓嚓嚓……(外一篇)

发布: 2012-5-10 19:08 | 作者: 梁晓明



        王贵与李香香
        
        因为悠闲,想起了小时侯听父亲讲过的几件有趣事情,记录在下,供大家闲时一哂:
        1
        整个七十年代,物资匮乏,买面买米,买油买肉,甚至买布买豆腐,都要凭票。这其中,猪肉显然是最重要的生活物资。猪肉在七十年代的重要性使得刚刚去世的著名诗人蔡其矫还专门写下了一篇也极为著名的诗歌:《屠夫》(1973年),这里录下:
        
        当人猛减
        而猪陡增
        你满脸红光
        下巴叠成三叠
        想捞些油水的
        都向你罗拜
        即使是混毛的
        浅膘的
        提着一块走在街上
        也引来无数羡慕;
        就在这 缺乏上面
        私心上面
        短视上面
        建造你
        渺小狂妄的权威
             
        蔡其矫很有名,而且他还是更加有名的诗人舒婷的老师,但物资匮乏并不认你是诗人还是群众,区别是很多群众没肉吃自然对屠夫很尊重:熟悉了,那一刀下去,拎起来便满嘟嘟的都是肉,不然,杂骨碎骨搀杂其内,是很令人泄气的,难得一张肉票就这样完了,是很心痛的。但诗人不然,所谓诗人就是多多少少对严酷的现实都有些距离,比如这首《屠夫》,对这么重要的屠夫,不仅不见半点尊重,反而口出蔑视和批判,虽然诗人也是要吃肉的。
        但是我这篇希望博大家一笑的小文不是讲诗人与肉的关系的,以上仅是闲文,现在转入正题。
        2
        每个故事都有主人公,这篇小文自然也是,主人公两个,一男一女,名字实在想不起来,再想却跳出王贵与李香香,就是他们了,但愿李季先生不会因此而太过计较。
        话说这李香香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大眼睛水灵,虽然鼻子过于高挺了一些(鼻子太高老百姓看了觉得有些别扭,实在这高鼻子很有些里通外国的嫌疑,那个年代里,里通外国是罪名很重的),但是李香香性格活泼,爱说话,久而久之,大家倒也熟悉和接受了她的高鼻子。有几个在半夜里还忍不住经常想象手摸在这高鼻子上面的滋味,当然这样想的多半是男人,而且多半是还没有女人的男人了。
        李香香在副食品门市部上班,她专管卖鸡,可不要小看了这卖鸡的工作,当年除了猪肉,这活鸡也是要凭票购买的,只因为活鸡比猪肉多了些鸡毛,而鸡毛的分量也是要算在鸡票里面的,所以,卖鸡的比卖肉的地位又要稍逊一些。
        有一天,其实我是想不起来哪一天,我父亲对我讲的也不具体,只好这么说:有一天,一位粗壮大汉进来买鸡,他大声喊道:买鸡!这就把正傻呆呆坐着遐想万千的李香香给吓了一大跳。干什么?她有点生气。一般人进来买鸡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得罪她而买不到肉多又毛少的鸡。肉多又毛少?这是什么鸡?连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知道不要紧,要紧的是李香香生气了,她一生气就大喊一声:要什么鸡?男鸡还是女鸡?
        男鸡还是女鸡?这粗壮大汉一下子也愣住了,而李香香毕竟性格活泼,她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越笑,大汉越迷糊,他越迷糊,李香香就越忍不住大笑。就这样,两个人在满屋子鸡叫中对峙了五分钟,终于,大汉也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说话大声、身板粗壮的大汉当然就是这小文中的另一主角,小镇上的另一位明星——杀猪卖肉的王贵同志。
        3
        王贵与李香香在满屋子鸡叫中就这么一直笑着,一直笑到了一元钱两碗三鲜面的餐桌上。当然,接下去,他们就在王贵那低矮的、紧挨着西笤溪的竹床上吱吱嘎嘎地笑开了。按照从德国传过来的浪漫主义的传统笔法,这时就应该这样描写:那晚,这大山里的小镇极为安静,星星都眨着甜蜜的小眼,月亮也被他们笑弯了腰,连蛤蟆都从田里哈哈笑着跳出来,看见最好吃的虫从眼前飞过,蛤蟆都不吃,因为它们都哈哈笑着,嘴巴没法吃,没有空,都用来哈哈哈地笑了……
        故事接下来就快了,也不知王贵与李香香有没有结婚,说实话,我连李季先生著名的诗篇《王贵与李香香》里两人有没有结婚都不知道,这虚构的两位结没结婚就更不知道了。但结没结婚不重要,重要的是,王贵的领导生气了,作为一共五千人的小镇上唯一的副食品系统的领导,杀猪卖肉的王贵和门市部卖鸡的李香香都是他的属下,王贵成为属下,当然是因为那一身猛然的力气与强悍的肌肉,而李香香成为属下,这内容就比较复杂了。内容一复杂,王贵就麻烦了,首先卖肉的活被当场拿下,专管杀猪,这就叫转入后台,不给上台露面的机会了。但还好,虽不卖肉,但杀猪还是经常可以见到猪肉的。于是,那些猪下水或者猪蹄子会时不时地躲在王贵热腾腾的胳肢窝里,到了晚上,有一部分下水和蹄子当然也就会滑溜溜地坐在李香香娇小红润的小舌头上,再排着队,一一进入李香香的口腔……
        4
        领导之为领导就是因为他知道如何领导群众,包括领导群众的思想、生活甚至群众的喜怒哀乐,当然顺便也会领导和关心一下群众的风月和群众的男女私事。领导有领导的方法,这能成为领导的方法自然比王贵把猪下水夹入胳肢窝要高级的多了。比如王贵乐滋滋夹着猪蹄子拐着弯绕着小道回家的路上,粮店的老鳏夫张大毛就远远跟着,张大毛有空就来跟踪王贵其实也很简单,因为此前领导有几次悄悄地远远地眺望李香香的时候,发现张大毛也在偷偷地朝副食品门市部张望,这样,有一天,领导就假装在路上碰到了张大毛,他假装很关心张大毛的生活,说:现在副食品门市部还少一个服务员,李香香一个人工作太辛苦了,但是因为很多人怕王贵,调谁去都不愿意啊。
        “我愿意。”张大毛不假思索地说。
        “你愿意?”
        “是。”
        “唉,其实也简单,我们杀猪场最近老是少东西,有人说是王贵偷的,但没证据,我也不能处理啊。”
        领导说完,也没再等张大毛说话,转身就走了。
        于是王贵的麻烦就更大了。
        5
        没想到本想说个笑话,结果却越说越多,越说越正经,看来要赶紧结束了。
        接下来就更简单了,王贵没几天就被处理,派出所来两个民警,本来还要挂一大牌子上街游行,牌子上写:我是偷肉贼。但领导出来说,王贵还是好同志,要允许他犯错误,牌子不要挂了,让民警同志带走就算了。大家也要吸取王贵同志的教训啊。王贵含着泪水,一边摘下牌子,一边低头对领导说:谢谢,谢谢,真对不起领导了。领导挥挥手说:好好改造,要给我们屠宰工人争气啊。王贵的泪水更多了,他感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王贵走了,李香香一下子老了,小镇上的人都很简单,他们看见这么水灵的李香香一下子像老了二十岁,他们就议论说:你们看,王贵走了,李香香没肉吃了,所以她就一下子老了。还有人对李香香没有肉吃的这个肉字作了丰富的想象和特别的强调,他们不知道,李香香这么快衰败,其实是领导几次半夜敲门,她都不让进,她半夜不让领导进,领导白天就不给她饭吃,每月口粮扣除一半,系统里大会小会不断强调偷肉的危害,眼光直射李香香。
        肚里没饭,肚外批判,不要说李香香,杨贵妃也老了。
        尾声
        父亲对我说:两个月后,他记得很清楚,一女的(李香香)便与一粮店的(张大毛)好上了,当地也叫“轧姘头”,有一晚“姘头”轧好,女的翻窗而走,肩上背一口袋大白米。米袋有洞,那洞不大不小,刚好能流出两三粒米,那米淅淅沥沥像白线般划一道弯曲的长线,一头连着粮店宿舍,一头连着女方家。天黑,又累,背着大白米又心中高兴,那晚说不定也有几颗美丽的大星星,夜晚人少,空气也好,这样美好的时候,那女的怎会想到这等好事会被这无知的大米泄露?第二天天亮,全镇轰动,可怜那一对男女各挂破鞋和写有“我昨天轧了姘头”字样的大木牌游街,这真叫铁证如山。
        再过半个月,李香香偷人的事情王贵也知道了。知道那天,他什么也没说,一个人走到山上的悬崖,瞄准山下最大的一块岩石,像燕子一样潇洒地落下,那脑袋在岩石上便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血花。
        人生的事,真是无法言说。本想说个笑话,说着说着却说了个悲哀的故事。请大家原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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