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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刀,嚓嚓嚓……(外一篇)

发布: 2012-5-10 19:08 | 作者: 梁晓明



        一
        半夜三点,正好磨刀。我要把菜刀磨得锃亮,我用力磨刀,半夜三点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框斜斜射进来,雪白的月光照射在雪白的刀刃上,肯定有一种阴冷的光,一种冰刀一样寒冷的刀光。我狠狠磨刀,我在水池边槽上狠狠磨刀,我不能忍受,我要杀了她!我要一刀砍下她的脑袋,我要看着她的脑袋在我的脚底下翻滚,像踩瘪的皮球一样翻滚,冒着气喷着血像轮子一样滚,我要一脚将她的脑袋踢到污臭的阴沟洞里去。从哪儿出来就回到哪儿去。臭女人,我非把你的脑袋砍下不可,我要像砍一只冬瓜,砍一只破西瓜,不,我要砍头,我要杀这个女人,我老婆,她整天睡在我身边,却又整夜出外去与人厮混,这个躲藏在革命内部的最大敌人,又懒又残忍只知道折磨工蜂的肥胖蜂后,这条深藏的蛀虫,我要砍下这条虫头,让她首尾分家。
        我磨刀,我狠狠磨刀,我把刀磨得铮铮响,我磨的越来越带劲,我磨得越来越欢,啊,我磨得高兴起来,我高兴的不能忍受了,哦,我要唱歌了,我要唱一支磨刀的歌,一支刀锋磨得越来越亮的歌,我挥刀砍去:“嚓――”她的脑袋如豆腐一样“啪”地掉下,掉下就摔烂了。我高兴极了,我唱歌了,厨房很小,很小的厨房正好装得下我磨刀的歌声,我挥动手臂,手臂上挥舞着菜刀,哦,我的臀部也扭起来了:“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 
        二
        厨房里在干什么呢?半夜三更的,怎么有谁还在唱歌?咦?又是他,他怎么又到厨房里去了?他难道又去磨刀了?这个人真是犯病了,每天半夜三更得跑到厨房里去磨刀,可是第二天问他,他却总是一点都不记得,我怎么暗示,甚至明说,他还是摇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肯定是得了梦游症了。奇怪的是,我每天将菜刀藏起来,我每天都换一个地方置放菜刀,我藏得那么好,我藏得连我自己都要找不着了,可是,他总是轻易地找到了,好像他白天看着我藏刀一样。怎么办呢?人们说,梦游症患者在梦游时绝对不能惊醒,一惊醒他就会突然死去,或精神分裂,再说,他还拿着锋利的菜刀,太危险了,我叫他,他一惊醒,说不定一下子连我都杀了。
        算了,随他去吧,明天我干脆把这菜刀给扔了。我把它扔到河里去,我看他再怎么磨刀。明天请个假,我还得去找一下医生,像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这日子,不折腾死人,吓也吓死人了。
        三
        半夜三点,正好。我要把身体藏好,我不能让她看见我。三点零五分,她肯定从这趟车上下来,她就是这样每天半夜三点零五分从青春门这站头下来,我太了解她了,我知道她下车后就会匆匆地赶去与那个该死的男人厮混。
        我腰上的刀在吗?嗯,它在。刀锋锃亮,刀锋肯定锃亮,我已经磨了一个月了,今天晚上我就要用它了,我今天晚上就要开刀了,我要藏好,我不能让她看见我,我要跟紧她,我要看着她与那个男人碰头为止,我要一刀将他们的两颗狗头一起砍下。
        车来了,车门开了,果然,她下来了。嗬!她还穿着件我不认识的连衣裙,她打扮得那么漂亮,我看上去都有点不认识她了。好!好得很!你竟然还弄了伪装,还故意弄得我不认识你。告诉你,我认识你,我连你的骨头都认识,你就是把全身的肉都换成狗肉,我还是认识你。你这个贱胚!我右手紧握菜刀,我左手再摸摸刀刃,嗯,很锋利,杀人正好。
        她走了,我跟着她,这贱货,都半夜三更了,走路还这么东张西望的,一股子骚样,我今天非把你的骚肉都割掉不可!不对,她又回头了。她发现我了?我得藏好,我不能跟得太明显,我要人赃俱获,我还得忍耐一下。我慢慢地跟,我假装不心急地跟。对!我就这样假装不心急地跟,你总不会发现我了。哼,她还很狡猾,这真是气死我了,不行,我得再摸摸刀,不摸刀我这股子气咽不下去。我去摸刀,好!我又摸着刀了,刀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是熟铁做的,是经过火烧锤打过的,手掌摸着刀就是让人舒服,不行,光摸摸还不够,我得看看,我还得仔细再看看这把刀。我从腰间拔出菜刀,半夜冷冷的月光下刀锋发出冷利的光,菜刀冷利的光再反射到我脸上。半夜里,在凄清的柏油马路上,我半夜的脸色也是冷冷的,我半夜冷冷的脸色已变得阴沉,冷冷的。阴沉的脸色好,阴沉的脸色正好可以拿来杀人,尤其是杀这种贱人。
        我伸出手,朝暗黑的夜空中猛然斜劈一下:“嚓――”声音在半空中非常响亮。嗯,痛快!
        四
        后面这个人怎么了?我一下车他就跟着我。我知道我长得美,我身材苗条,我面容较好,公司里小姐妹都说我长得像张曼玉,连公司老板也有事无事老往我办公室里钻。男人这点心事,我真是太了解了,每当我出门,总是会有那么一些人跟着,或者凑上来胡乱套近乎,真是无聊死了,林黛玉说身为女人已经不幸,再长得漂亮更加不幸,我倒不这样看,林黛玉太弱,王熙凤也不丑,她就没事,很好,所以还是个人性格问题。但是,今夜身后的这个男人,他的年龄也似乎太大了一些,没想到杭州现在竟然连这么大年纪的男人也开始跟踪姑娘了。他到底有多大?我看着他,他总有近四十了吧?他还躲着我,这个胆小鬼,有色心无色胆。这种臭男人我真是见多了,我最讨厌这种男人,还不如来个大胆的小伙子,跟上来和我说说话,也好顺便送送我。一个人走夜路回家也是有些无聊。
        嗯,我不妨逗逗这老头。我故意停下来等他,我故意回头看他。嗬,他还躲到电线杆后面去了,他还假装蹲下去系鞋带,这种人真是可怜,是哪本书上说的?美是一种力量。果然不错,看这臭男人的一副窝囊相,他完全被我的美给打垮了。他从我一下车就跟上来,现在我主动等他,他却又不敢上来,咦?他伸出手来了,他的手在空中挥了挥,这是什么意思?向空中打招呼?想招呼我又不太像,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而且,连招手的方向都弄错了,他竟然斜伸着向空中招手,真是被我的美给吓昏头了。窝囊胚!没用的男人,算了,不管他了,回家,早点回家休息去。
        五
        到了。原来他们的贼窝筑在这里,真是大胆!这地方我每天都经过,我还经常在这贼窝隔壁的小吃店里吃馄饨和烧卖,我还赞美这里的馄饨全杭州第一。一想起往日我早上美滋滋在这里吞吃这杭州第一的馄饨时,另外一个男人却正在隔壁美滋滋地吃着我老婆,我真是恶心。哦,我真是太恶心了,我开始翻胃,我要吐了,我呕,我发出了声音。她转过头来了,我赶紧往垃圾箱下一蹲,她四下张望,她没看见我,她拿钥匙开门了,呸!这贱货,她竟然连钥匙都有,真是色胆包天,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我真是太蠢了。我透过垃圾箱的铁环缝隙凝目细看,她开门了,她进去了,她又转身将门关上。这个贱货,这个贱货真要气死我了。不对,她又开了门,她把头又伸了出来,她甚至朝我蹲着的垃圾箱望了望。咦?她好像还朝我这儿笑了笑。哦呦,我的老天,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我的老天啊,我真是受不了,这么不要脸,我真是忍受不下去了,不顾廉耻到将廉耻当成了取笑的对象,她竟将廉耻当成了好玩的玩具,她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不行,我还不能一刀就杀死她,我要一刀一刀地割她的肉,我要她慢慢死,像一只半死不活的猪,一只半死不活的骚母猪,母猪在拼命地嗷嗷叫,骚母猪,你就叫吧,这是你留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一点声音了。
        “啊――啊――”。怎么了?她果然在叫?我将头伸出垃圾箱,“啊――”,我的老天,这女人真是比猫狗还要骚,竟然一进门就干上了那事。“啊――”,她竟然还干得那么欢,那么狂热,她和我干时从来就不肯发出声音,我就是希望她她叫,她也不肯叫。但在这里,竟然,她竟然一进门就叫上了,还叫得那么响,叫声连躲在街对面垃圾箱后的我都听到了。
        我紧握菜刀,她叫得越响,我就握得越紧,我握得越来越紧,我握得不能再紧了,我刚想站起来冲上去,忽然,门开了,一个男人晃出了大门,他探头左右望了望,迅速跑开了。这男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贼头贼脑的,又瘦又小,又偷偷摸摸的,她竟然连这种男人也要,他哪点比得上我?那男人跑得很快,一转眼,他就消失在凄清的青春路上……
        好,这样也好,现在就她一个人了,这男人干完那事就溜走了,聪明。抓不住他抓住她也好。我站起来,我冲过大街,我一脚踢进门,我脚下一滑,手中的菜刀掉在地上,我弯下腰捡起刀,手掌湿乎乎的,又腻又腥,我低头一看,门外的路灯光长方形的照进来,在长方形的中间鲜血刚好铺满了一整块正方形的地面,我再抬头一看,她歪斜在墙边,正胸口插了一把刀,她耷拉脑袋,长发披拂在地上,头发上也都是鲜血。她死了?被那奸夫杀死了?奸夫为什么也要杀她?我望着她,是的,一定是的,她太骚了,连奸夫都受不了了。好,这样也好,省得我再动手了。我转过身,出门后再将门关上。我走在宽敞的青春路上,她死了,我心情舒畅,我沿着青春路一直走进了城河公园。我得把刀给埋了,我挑了一棵最大的柳树,我搬开几块石头,把刀放进去,我再将石头搬好,我就直接回家了。
        六
        这个凶手很大胆,我们从留在地面上带血的鞋印可以看出,他大约一米七八高,偏胖,他杀了人后,就一直往城河公园去了,从脚印的距离来看,他并不是奔跑的,而且,几乎可以说是悠闲的,一步一步悠闲地往公园走,似乎散步一般。我们设想一下,在半夜三点半,杀了人后的凶手竟然悠闲自在地在大街上一直散步到公园,这是让人不可思议。局里最好的追踪狗来了,狗一到就往城河公园跑,它笔直跑到了一棵大柳树下,它昂起头,对着一堆乱石块吼叫起来。我们搬开石块,找到一把沾满血迹的塑料玩具菜刀!这案件更加扑朔迷离了,凶手杀了人后,悠闲地散步到这里,然后,他扒开石块,埋下这把塑料菜刀,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凶手当时的心态是什么样的?他为何要如此做?他和被害人之间是什么关系?这把塑料菜刀又是起什么作用的?不过,这里也留下了两条线索:一是塑料菜刀上的指纹清晰可见;二是追踪狗又奋身跃起,它又迅速地向着青春门的方向奔去。我们赶紧跟上,这线索还未完,虽然奇怪难解,但可能还会有更大的进展……
        七
        是昨天凌晨四点,我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我去开门,我发现他浑身是血,我吓坏了,我知道他出事了。
        这一个多月来,他每天半夜三更起来磨刀,一个多月了,我一直生活在这种神秘的不知所措的惊恐之中。天亮后,我每次问他晚上干过什么事情,他都不知道。我告诉他,他每天半夜三点起来磨刀,他回答说莫明其妙。所以,我一直以为他是生病了,他家有遗传的梦游症,他爸爸在梦游时曾经被汽车撞倒过。我想,他也一定是遗传的梦游症犯了,
        “不要扯远,他回来后干什么了?”
        “不,好的,他一直那样磨刀,我越来越害怕,他在半夜磨刀的样子更让我害怕,所以,出事前一天,我就干脆把菜刀给扔到河里去了,我又故意去街上买了把大小差不多的塑料玩具菜刀放在老位置,昨晚三点,我看见他起来,拿起那把玩具菜刀就匆匆出门了。我想,玩具刀不会出什么事,再加上他梦游时那凶悍的表情,我也不敢跟踪,我怕他发现我,我就一直胆颤心惊地躺在床上,一直等到他回来。他满身是血,他望着我笔直走过来,好像他看不见我,我赶紧让开,我知道不好了,出事了,他进屋后,直接走到床边,他连鞋子都没脱,往床上一躺就呼呼大睡了。”
        “我现在才知道,他是早有计划,有预谋的,终于,他终于杀了人了,但是,我以前一直认为他这是犯了梦游症,他是在生病,可是,他骗了我,我当他是真的,真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八
        “我昨晚到那里去了?我哪儿也没去啊,我不是一直在家里睡觉吗?”
        “我杀了人?真是荒唐,我无事干吗——干嘛要去杀人?我杀了谁?”
        “装聋作哑?我装聋作哑?简直岂有此理,我没干过的事情,我干嘛要装聋作哑?”
        “塑料菜刀?塑料菜刀上有我的指纹?塑料菜刀上怎么会有我的指纹?杨秀秀?我杀了她?她是谁?我根本不认识她。”
        “我昨晚三点出门了?我妻子作证的?我不是好好的睡在床上吗?我的鞋?我的鞋上都是鲜血?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对不起,我头疼,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双手插进头发,他低下头,他脸上一片迷茫。
        “队长,杀人刀子上的指纹验出来了,是另外一个人,与他的不一样。”
        杀人凶器上的指纹与他的指纹不同?还有另外一个人?
        我朝他看,他双目死盯着他自己地上的两只脚。他真有梦游症?
        九
        又一个半夜三点,孤独惨淡的月亮像最后一个癌症患者,衰弱的野草与细小的飞虫在竭力诉说它们最后的愿望。他掀开被单,果然,他又起床了。他打开门,他下楼了,他走到了青春门站台上。他晃晃悠悠的,他像一个无主的鬼魂正在寻找寄身的物体。他在站台的水泥椅子上坐下来。
        一个农民走过去,他晃过去的眼光像两块冰冷的石头。
        一付卖馄饨的担子过去,他晃过去的眼光像秋日干瘪的垂柳。
        夜间公共汽车来了,他忽然站起来,望过去的眼光像森林深处热烈的火焰。
        车子开来,车子又走了,车上无人下来,但他忽然转身双目紧盯着三十米左右的正前方,他两眼一眨不眨的好像空荡荡的前方有一个人正在行走,他紧盯着她,他拐个弯,现在他走在青春路上了,他正在向着发生凶案的地点走,他忽然又躲到路边的栏杆后,大街上空无一人,他发现我们了?这不可能。
        他忽然又走出来,他又往前走了,忽然他伸出手向空中挥了挥,这是什么意思?他有同伴?他在向同伴打招呼?但是,今晚这一带毫无人迹,这一带早就被我们控制住了。
        他又往前走,终于到了,忽然他迅速跳到对面的垃圾箱后蹲了下来,他探出头,他死盯着凶案的大门,我们紧盯着他。
        他忽然站起来,匆匆地向发生凶案的住宅冲去,他一脚踢开门,他进去了,三分钟后,他又出来,他还返身将门关上,不错,凶案大门上正好留有他的血手印。他又沿着来路向回走,脸上笑眯眯的,他稳稳地往城河公园走去,他走进了城河公园,走到那棵最大的柳树下,他蹲下身子,他在翻石块了,他翻出了那把塑料菜刀,他看着菜刀,他把菜刀举起来凑着月光仔细观看,他脸上狞笑起来,忽然他高举菜刀朝空中猛烈地挥劈了一下:“嚓――”,他憋着嗓子清晰地说了这一个字。
        接着,他把菜刀插回到自己的腰间,他又搬好石块,他站起身,双手拍了拍,他转身就一直往家走。推开门,他将菜刀拔出来,放回到老位置,然后,他躺倒床上,头一歪,他又呼呼大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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