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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亡人的三城记(下)

发布: 2012-1-27 00:11 | 作者: 云从龙



        家书抵万金
        20年前的中国,电灯、电视对于普通的城乡家庭而言,已经不算什么新鲜的东西了,但电话却迟迟未能像前者一样迅速普及,至少像芬这样的丰裕之家,还没有私人电话可用,更不用提今天的即时通讯工具了。在这种境况下,书信便在个人、家庭、社会组织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很难想象,在一个电话尚是“奢侈品”的时代里,如果连“通信”都不自由,那么每当“洛阳亲友如相问”,又该如何回答呢?恐怕只有“凭君传语报平安”了!好在芬知书达礼,她自告别长沙到达昆明之后,便一直与远在南昌、苏州、上海、北京、长沙等地的亲人朋友保持着频繁的书信往来。在这些书信中,有的是礼节性回复,比如在达到昆明之后,芬便写信给长沙的泽寰,告诉他们自己已平安抵达,这仅仅是一种礼节性的告知。但在一个通讯极不方便的年月里,这样的礼节性告知却尤为重要。我至今还记得20年前每当我的伯父回家探亲返回城市后,我们一家人最期待的就是他回去后寄来的那封平安信,有时候一个月都还没有见来信,祖母便会催促父亲去生产大队的办公室(那时候信件都会投递到个人所属的大队村部)不断地询问,直到有一天终于来信了,全家人便围坐在一起,看着父亲小心地拆开信封,一字一句地读信中的内容,大凡读到“尊敬的母亲大人,我已于X月X日平安回到X市”,全家人方才松了一口气。但是也有“报忧不报喜”的时候,我记得有一年,伯父、伯母一行走后近两个月了还没有回信,一家人正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村部里的支书拿来了一封信,父亲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伯父的来信。但这一回伯父在信中写道,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没有回信报平安,是因为在返程的路上车子抛锚,出了意外,所幸的是人员无恙!即便这样,年事已高的祖母也被吓的老泪纵横,她立即嘱咐父亲写信给伯父,询问具体情况到底怎样,到底有没有人受伤,这样一来二去,大约过去了半年时间,大家才算惊魂初定。可以想象,在那个时代里,如果连最起码的通信都无法保障,那些日夜牵挂亲人与朋友的灵魂,该是多么地孤独无助!
        芬在昆明的第一封信写给了长沙的泽寰,此后她肯定还给远在南昌的儿子环写了信,但具体是什么时候,芬并未在日记中说明。只是12月5日,她收到了儿子环的来信,在这封信里,令她感到高兴的事情很多:
        “下午接到环寄来的信并附有广文给奶奶的信,看后大家都为我们高兴,特大喜讯有数桩:1、雅年调到无链公司,具体工作待分配;2、院里派工人将各户的铁门铁窗刷了油漆;3、环从单位请几个民工将各室的墙壁粉刷并漆了墙裙,这工程真庞杂,真不容易,也真够他俩累的,够辛苦的,应待会嘉奖;4、他们在百忙之中还为我洗被钉被,这是雅年的功劳,并感歉意和谢意;5、广文有所进步,领到数个奖励的本子;6、燃气管道及仪表都已装配齐全只待送气。”(1991.12.5)
        这些事情让芬感到特别高兴,因为这都是一些“好”事情,儿子将家里装饰一新,儿媳有了更好的工作,孙子也进步了,各方面的生活都在改善。作为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还有什么比这更令她感到宽心的!更重要的是,这些事情势必得到周围亲朋的羡慕和称道。五天以后,芬便给环写了回信,第二天,又给“苏州嫂和成妹”写信,没有写完,第三天早上又继续写。直到12月13日下午,芬才前往邮局,寄出了给儿子环及苏州亲人的信件,信中究竟说了些什么,并未提及。12月15日,整个大家庭在哥哥的家里聚会,芬自侄女泽莹处得知,“本周星期二环和她通话,得知雅年干总务工作,每天左院内车,倒方便。”(1991.12.15)泽莹和环——表兄妹之间的“通话”借助的是“共用资源”,想象一下,如果没有这次“通话”,芬若想得知儿媳雅年工作变动的具体情况,至少得等到环的下一封来信。
        笔者粗略统计了一下,在旅居昆明的日子里,芬在日记中提到“写信”二字的,就高达三十多处,光是买信封,每次少则十个,多时则一次买二十个;虽然大多数情况下,芬对写信的事情都一笔带过,没有详细罗列信中内容,但可以推测的是,这些来来往往的信件,必然和芬的日记一样,尽是些家长里短,嘘寒问暖之事,无所不微、无所不及,这一点,应该和芬谨慎持家、严谨细致的性格一脉相承。
        所谓“家书抵万金”,在那样一个“信息革命”远未到来的时代里,芬和千千万万个中国人一样,都是靠着一封封贴满各种邮票和盖满了象征“国家主义”邮戳的书信来维系彼此感情,虽然一封信从寄出至收到需要一个“漫长”的等待,也有很多人很多事就因为这个“漫长”的等待而被耽搁或者迟到,但无论如何,这一封信里所传递的脉脉温情却是现代通讯手段所无法代替的。二十年前,“思念”就是儿子千里之外寄给母亲大人的那一封嘘寒问暖的家书,多少旅人游子,或者在边关哨所,或者在案头灯下,或者在高墙大院里,一字一句写下问候、关心、喜欢甚至愤怒,写下他们对于人世间的一切苦辣酸甜,然后通过爬满绿漆的邮筒,将各自的期待寄到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世界看似懒散缓慢,却有别样的温暖在流淌。二十年后,当世界成了“平的”,当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就能将咫尺天涯缩短成纳米距离,虽然表面上的人际联络畅通了,但内心深处,却再也没有了那种“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的惬意和深情。人情寡淡,世情冷暖,一封家书,一目了然。
        居家生活
        总体来看,芬旅居昆明将近300天的日子里,生活可谓平平淡淡,跟居家日常没有什么两样的区别。在南昌的时候,芬每天的主要工作之一是带好孙子广文,到了昆明,她每日必不可少的一件事情同样是照顾孩子——志勇的女儿小淳淳。但是芬的性格一向是属于严肃的那一类,她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在一则日记里她这样写道:“整个上午都陪着淳,上午她就要穿短袖,奶奶(指芬的嫂子——笔者注)不同意,她就坐地哭闹,别人给台阶下,她执意不起来,这孩够犟,这是我见的孩子中最犟最任性的一个,实在有点看不过去,就是缺‘打’!”(1992.4.30)看到这一段日记,笔者也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芬多少也有些“孩子气”,因为对一个小孩子而言,她懂得什么是“台阶”呢?用一个大人的眼光的去要求乳臭未干的孩子,是不是太苛刻了呢?
        除了照看小淳淳,日常生活中最爱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打麻将。在芬的日记中,麻将有着各种各样的称呼,一会儿是“围城”、“围长城”,一会儿是“修长城”、“筑长城”,一会儿又成了“搬石砖”,称呼之多,实在令人眼花缭乱,但芬是否在快乐的麻将中悟出了“分鱼与分饼”的“麻将政治学”(熊培云语),就不得而知了。
        麻将之外,芬毕竟时时刻刻都在享受着作为一个客人应该享受的待遇。在近一年的旅居生活里,芬在各位亲朋的陪同下,隔三岔五上街购物、饭桌上三菜一汤顿顿不缺自不消说之外,还游览了几乎所有的昆明市知名景点。如1992年3月3日,芬和嫂嫂一起去参观了省博物馆,3月16日游览了圆通公园,观赏了樱花,芬在日记中写道:“我能基本上辨识樱花、海棠以及桃花,此也是一大收获。”(1992.3.16),3月22日芬于哥嫂“三老“商量好次日去游览皇殿山,果然如约。当日的日记写道:
        “……我洗苹果,并将水壶沏好茶,整装待发,吃完面条已近10点,乘10路车,……到皇殿山脚下已11点20分,我们顺公路爬上山,到皇殿已11点50分,太和宫皇殿较之八五年,除殿周栏上外,无甚改变。可是又开辟了一些新游览区,如钟楼,明朝永乐大钟建起了塔式楼,铜钟吊装在楼顶上,钟高3.5米,直径6.7米,重量14吨,属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其他如杜鹃园、菊花园、鹦鹉园、水景园,这些我们都走到了,只可惜,艺术节后茶花盛开期已过,未得进入各园观赏盛景,回来路经一、二、三天门下山,在停车站等车。”(1992.3.22)
        4月13日,游览了悬华寺,“这里并无寺庙的特点,既无神仙佛像,又无和尚(过去有),中间大都为庭院式的公园,有亭台和迂回的长廊。”(1992.4.13)5月2日,又游览了海埂公园,芬在归来后的日记中写道:“首先观光傣族村,脱鞋上傣族楼,民居楼,风情楼,波水亭等,在休息亭吃些水果又继续游,这些傣族村的突出建筑物即风情塔,为白色塔,周围有银色铃,主塔四周有40个小塔,龛有金色小菩萨,塔尖有银铃,风吹玲动,叮当作响。在此留影随后又来到白族村,(由)牌坊门进入白族村,参观了扎染刺绣,由于时间的关系,其他仅看看其楼外观未入内,这里的标志有三塔,在此都留了影。其后就步行到海埂,看到滇池壮观的外貌,对面有西山的全貌,滇池最宽广处望不到边,像是浩瀚的大海,即所谓的‘洱海银苍’。海埂公园面积虽不大,但也颇别致。逛完了公园正准备上公路等公车,广播传来有去大观楼的驳船,正好上船。既游览了滇池又可上船歇脚,又免去站等公交之苦,真是一举三得。大家都都满意,乘船游览滇池约一个钟头,到大观楼时正门已关上,改走侧门,到家已近8点。”(1992.5.2)
        紧接着6月12日,芬和嫂嫂又游览了龙潭,但“潭水有一个干涸,另一个很脏,无甚值得观赏,总的印象不及85年时所见,沿途车多灰大,得不偿失。”(1992.6.12)及至7月和8月间,又参观了石林及筇竹寺。从1992年春天到夏天,对芬来说可谓一段相当不错的“优游岁月”,大凡她仔细游览过的景点,都会仔细记述,并不时发表一点零星的意见。从这些经历来看,在兄嫂家中,芬的确得到了相当“高规格”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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