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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都不曾了解芒果的滋味

发布: 2011-12-08 19:47 | 作者: 孙一圣



        你我都不曾了解芒果的滋味    经过两天的思考,你还是没有确定是否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昨天晚上,你推开家门,走进客厅的中央,却没想到你妻子会愤怒地冲你叫嚷。她再次抱怨说你的早出晚归使她的生活一团糟,以至于为了驱除内心的孤单,不得不在空旷的房间里寻找哪怕是丁点的乐趣。你的双手放在她肩膀上,试图平复她起伏不定的胸脯。你告诉她你被一些事耽搁了,“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没办法。”她拨开你的手,坐在沙发里继续生气。在此之前她虽然也曾不止一次地向你诉苦,但是每次都会因为过度的劳累不欢而散,直至第二天早晨你离开时她也不予理睬,好像那些带有愤怒气息的谩骂也不能表达她那时的怨气,于是你们之间的情感像是波浪似的高低起伏。你不想像以前那样因为你的言语不当而再次进入冷战状态。于是,你倒杯茶,放在她面前,讨好地微笑。茶水里缓慢升腾的热气,托住她的脸。显然长达一天的足不出户已将她折磨得烦闷不堪,而你不合时宜的归家却使阴云密布了将近十个小时的天空开始了暴风骤雨。她将一再垂到额前的头发一次次别向耳后,最后她实在不能忍受时便不再理会,任其遮住半个眼睛。灯光下她将目光投向别处时无限落寞的神情、对你不加理睬的样子以及使劲抓向裤脚的双手,这些都将你内心尚未成型的堤坝瞬间冲垮。你低声下气地说你保证以后会按时回家,不再让她一个人担惊受怕,“还有,以后的一切我全听你吩咐。”然后,你又将年轻时哄骗女孩子的甜言蜜语说出来,到后来甚至连你自己都难以相信——当你跨进不惑之年时还会说出这些令人心惊肉跳的话来。当你意识到不能继续时,你停下来,双手慢慢放在她的手上,接着,握住它们。你妻子没有动,她绷紧的面容松懈开来,如同春日里盛开的玫瑰花。她告诉你说,今天她并非针对你,实在是心情不好,因为“电视机没信号了,可能是天线坏掉了,我正在看那个关于制作橙汁的关键程序,电视机就突然坏掉了。”
        “橙汁?”你说,“你不是喜欢芒果吗?”
        睡觉之前,你对妻子说你已将昨天写好的信件寄了出去。“什么信?”你妻子问。你说给你儿子的信——那个二十多年你都未曾谋面的儿子——“我觉着我还是应该让他知道他还有一个父亲。”“你又去找人事局寻找他的档案材料了?”你年轻漂亮的妻子坐起来看着你,她的长发挡住了台灯苍白色的光线,一层银边。你点点头。
        事实上,昨晚你并未如你妻子猜测的那样,寻找儿子的蛛丝马迹。前些日子,你才通过一位朋友的帮助找到你儿子的相关地址,你不知道他现在生活的怎样,你也不知道你昨日寄出的信件是否会打破他惯常的生活。对于你妻子的疑心重重,你曾毫不掩饰地表示憎恶,但是随着做你妻子时日的增多她并未有多少改变,因此你也不再对她有所期望。
        错过第一辆开往医院的公车之后,你不得不再次苦等了半小时才跟着人群走上第二辆公车。坐在医生的对面,尽管你还在为两小时前因你提前下班对你深表不满的老板耿耿于怀,但是却想不到数小时后你妻子会对你的谎言深信不疑,甚至还在昏暗的卧室里无理取闹。老医生坐在椅子里问你病情的症状,你一一说明。他考虑了很长时间,走廊里孩子的哭声嘶哑之后他站起身翻开你的眼皮,观察你的耳道,还嗅了嗅你张开的嘴巴,最后,他再次坐下来,目光越过滑至鼻尖的眼镜投向你的脸,然后他说需要进一步的检查。“没什么大碍吧?”你双手搁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地询问。“检查过后才知道。”他说。临近结束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洁白墙壁上的几何图形光区在墙角处折成直角。很多年前,你曾在这个医院里折腾了三个小时才在不同护士的指引下走进仪器室检查身体器官正常与否,虽然漫长的经过使你精疲力竭,还好,那次你并没有什么大病,仅是平常的感冒发烧,从而驱除了你内心长达一个月之久的心神不宁。这一次,尽管你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是如漫漫长夜一般的等待以及内心的煎熬还是比你预想的要折磨要强烈许多,最后好不容易做完之后却被突然送进抢救室的病床刮伤了手腕,幸运的是,仅有一丝细长的血痕。等医院灯火通明之后,你带着检验清单和X光片来到刚才还在悠闲地阅读晚报的医师面前。他将X片一张张地抽出来,冲着灯光观察了一会儿,看看你,然后又仔细地看了看片子,多次循环往复之后,他告诉你你的情况比较糟,肺部有很大一块阴影,已经恶化,“到了晚期。”夜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发出咝咝的声响,束起的窗帘不停地晃动,窗玻璃上映射着你佝偻的身影,你看不清自己的脸。为了不使你在这种致命的打击下踉跄跌倒,你抓紧手杖,死死地拄在地板上。接着你以从未有过的底气,使你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显得字正腔圆,说完这句话你才明白,即使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也不会说出第二遍。你说:“我还剩多长时间?”
        离开医院,沿着杂草丛生的墙沿,你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路灯,不断变换角度、长短和深浅的影子也跟着你。整个路程你都在小心翼翼地避过那些搬家的蚂蚁和随风滑动的落叶,尽管你步伐异常缓慢,但还是走过了两座吊桥,一条胡同,和三个十字街口,而且未曾因为两次红灯而停止前进。刚刚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你被两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阻住去路,他们很客气地向你借火,你的左手握着口袋里的打火机说你没火,“我不抽烟。”他们的帽檐却遮挡了路灯的光线,你看不清他们的脸。你从未感觉如现在这般劳累,想要休息一会,于是你再次走过两个路灯的距离,坐在柏油路的路沿上,你的影子被你踩在脚下。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和一瞬而过的汽车,你点燃一支烟,抽到一半,却止不住地咳嗽,你熄灭那半支烟,放在你左手边的草地上。两辆车驶过去之后,你再次点燃一支烟抽起来,即使是咳出血来你也没有停止,你就这么坐在秋日夜晚的路灯下一个劲地吸着烟,以至于延误了回家的时间。
        你妻子以背对你,将被子扯过去大半,关闭台灯,房间里的黑夜骤然降临。你往里挤了挤说你回家的路上被两个奇怪的年轻人拦住回家的去路。她没理你。你说他们告诉你说你的日子不多了。她依旧无动于衷。你说他们也拿不准,不是两天就是三天,反正活不过这星期。“死了才好。”她终于说话了。你翻过身,再次往中间凑了凑,你的双手在被子里滑过妻子光滑的脊背,抵达两座山峰。她没有动。你的头枕着她浓密的黑发,嗅着迷人的发香,你说:“睡吧,明天我会把电视天线修好的。”
        今天,清晨里躲过树叶的缕缕阳光,透过窗玻璃一路照进来,将你从睡梦中惊醒。你的手摸向身旁空白的被窝,余温尚存。你翻个身继续睡,但却无法续上被打断的梦境,只好睁开眼。窗外枝头上跳跃的麻雀一只跟着另一只。你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在客厅转了一圈,望了望门外,除了鸣叫的鸟儿,没有其他发现。你将茶几上的一枚一元硬币拿起来放进口袋里;以及散乱地摆放的芒果收起来,搁在榨汁机附近。你在后花园搜寻了一遍,徒然而返,最后,才在厨房找到你妻子。早该想到的,你想。早餐过后,你搬出梯子架在屋檐上,屋檐下的燕子窝残损了一个角。吃饭的时候你告诉妻子,今天下班可能要晚些,“我需要再一次前去那个破败的教堂,我朋友将会把儿子复印好的材料交给我。”妻子没吭声,装作吃饭的样子,实际上她一口也没吃下去,还不小心将饭菜弄到你早前为她买的衣服上。你攀上梯子,站在屋顶上,张开双臂,沿着排列紧密的青瓦往上走,与此同时,你的双腿还在不住地颤抖。最后终于在一段不安的旅程过后站在屋脊上。你扯去挂在天线上的红色氢气球,然后再将断裂的铜线接好。你直起腰准备原路返回时,却发现左边邻居家的女人站在窗边脱衣服,窗前的樱桃树遮住了一部分,你看不清,于是你向右挪两步,女人却走开了,当你失望地准备再次回去时女人又走回来,身上只剩下贴身的内衣。若不是后来你发现左边邻居家的男人也站在屋顶山修理电视天线,你确信你定然能够看到那女人的裸体。你极力掩饰自己的羞愧,冲着不远处的男邻居打出友好的招呼,然而他却无视你的夸张举止,尽可能地伸长了脖子远望着你家的后花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你看到你妻子正赤身裸体站在花园里,不知道在干什么。你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但无人理会。你焦急地想要跑过去,却想起你正身处险境,但已经迟了,你的上半身开始往前倾斜,张开的双臂向后扑打,身体一次次晃了又晃,最后好不容易才把握住平衡。令人沮丧的是,一阵风划过树梢,向你袭来,最终你的左脚一歪,一个翻身向下倒去。你以为像你这样年过半百的老人从屋顶上摔下来会如同冬日的枯枝那样处处骨折,但意外的是你却毫发无损,即使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不会有你这样的幸运。当你躺在即将枯萎的草地上,感觉身上没有之前预想的疼痛之后,顾不上思考你所遇到的奇迹,而是立马站起身,绕过两棵银杏树,跑过蜿蜒曲折的花园小径,来到你妻子的面前质问她为何没穿衣服就跑到外面来。
        “我哪有没穿衣服?”现在她已经穿上了另一套新衣服。挺漂亮的。
        “就是刚刚,”你说,“我在修理电视天线的时候。”
        “你说刚才啊,”她说,“我不是没穿衣服,而是在换衣服。”
        “为什么跑到外面换衣服。”你说。
        “这里是我们家,又不是大马路上,再说,四周都是围墙,别人又看不见。”
        “看不见,看不见,”你望向邻居的屋顶,阒无一人。你再次恨恨地说, “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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