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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杀手

发布: 2011-10-20 20:39 | 作者: 过士行



        我糊涂了,真的是我没有想象力吗?这算什么复仇,这不等于给他平反了吗?究竟是我的想象力出了问题,还是他的逻辑出了问题?“你走吧!我不用你了。”我冷笑着说。
        “为什么?”你让他走他反倒不走了。人就是这么贱,欲擒故纵这招是管用的。
        我嘲笑了他的思维混乱。他笑了,杀手的笑让人不寒而栗。他告诉我这只是故事的开头,还没完呢。
        说话间,校门开了,学生们蜂拥而出,有的上了父母的自行车,有的上了保姆开的大奔,自行车响着铃铛,轿车按着喇叭,人们都想第一个离开这里,似乎第二个就是失败。
        就像闹蝗虫一样,转眼间几百号人就没了踪影。一个年轻女老师不放心地出来看了看,见我们不走,就说:“你们是大愚二愚的家长吧,他们让别的家长顺路带走了。下次早点儿来。”
        我气不打一处来,谁是他妈的大愚二愚的家长,孩子搁在这个学校里让人卖了都没人知道。杀手用眼神制止了我,他温文尔雅地问老师:“让什么样的家长带走了?”
        老师努力回忆着。“好像是个中年人??有点胖,其实也算不上胖,不胖不瘦吧??”
        “不胖不瘦?”杀手很有耐心。
        “嗯,不胖不瘦。”
        “奇怪,孩子们请了病假,没来上学啊,怎么让别的家长带走了呢?”
        老师的脸一下红得像刚剥完皮的貉,她嗷地一声叫起来:“你们这是成心!你们明明知道孩子没来还接孩子!你们成心!”
        杀手镇静地继续问:“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调查那个不胖不瘦的人。”老师乱了阵脚。谁都怕调查二字。
        老师语无伦次地问杀手是那个单位的。杀手只说了三个字“调查部”。老师的脸马上白了,说:“我不认识那个人,我一定是看走眼了。”
        “不不不,请你好好想一想,我们是专为这个来的。请你一定配合一下。”
        老师靠住了墙,努力站稳。突然她像听到了发令枪的运动员,嗖地窜进了校门。像是个体育老师。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他带着我往远处溜达。
        “您接着讲那本书,那本鸡巴上的书引起了什么事件——”
        “这就对了,书归正传吧。”他讲了下面的故事。
        这件事不胫而走。一个真正的阳痿者借走了这本书。结果却出人意料,阳痿者死了,他的鸡巴上也放着这部书,可人死了。先是以为意外事故,后来又有阳痿者借了这部书,结果还是一样。杀手比任何人都明白得快,这本书的奇妙功能是,能让鸡巴生,而让人死。费尽周折,他终于得到了这本书,当然他从来没把它放到那个部位上,而是束之高阁。
        他有一部多么神奇的书啊,我不能不雇用他。他告诉我,要想让仇家必读,须由事主亲自送去。我照计而行。这是一部什么书,他不告诉我书名,说如果我知道就不灵了。只要能杀死仇家,不知道也罢。反正我也不打算杀死第二个人。
        按照杀手的嘱咐,我化装成快递公司的投递员。这套行头是我花一百元跟一个快递员租用的。按了仇家单元门的对讲器,他问都没问就让我上楼了。
        仇家很客气,没有让我呆在房门外,而是让我进了客厅,还体贴地说不用换鞋了。他这种态度几乎让我要放弃杀他的念头。他家很简洁,有一百多平方米,到处都是杂志,书相反倒没有预料的多。
        他坚持要开包检验。我站得稍微远一点,怕他没死我先故去。我也不敢正眼看。一只小香猪一边哼哼着一边跑过来,在我的腿上用鼻子拱来拱去。我看了一眼,心里琢磨着或许烤乳猪大小正合适。
        仇家做了个手势,小香猪坐在了地板上。“真乖!”他赞道,“它喜欢看书,或者准确地说喜欢闻书。”小香猪冲它嗅了嗅鼻子。仇家温情脉脉地把新书拿到它的鼻子底下,小香猪兴奋地嗅起来。我心里一阵紧张,怕小香猪当场死去露了马脚,便急忙说:“先生,我给您的时候可是完好的。”
        “当然,当然。别担心。它从来不会把书弄烂,它只是闻闻。”
        他撕开包装,里面是一本硬壳皮面烫金的外文书。他喜上眉梢,说:“好,好!”。再看看投递单,“不清楚,这是谁寄的呢?字迹也太不清楚了,我给你们快递公司提个意见,以后换支好笔,写清楚点。”我连连点头,心里说写清楚就坏了。
        他反过来安慰我说:“其实没关系,我经常收到大量的书,都是等着我写评论文章的。有的作者我根本不认识。”“您都看吗?”
        他笑了笑,“说实话,都看是看不过来的,那些不认识的作家寄来的,我只好采取抽检的方法,我让它闻闻,它不停闻的我就读一下,它闻闻掉头就走的,我就不看了。”我的心一阵发凉。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枚朱文的藏书图章,郑重地盖在新书的扉页上,还用一小张餐巾纸盖在印痕上,然后把书合上,向我道谢,付了钱。仇家没有认出是我。
        回来后我如实向杀手描述了全过程。杀手皱起了眉头,他问:“藏书印上刻的什么?”
        “好像是‘意出莲花藏书’,挺雅的。”
        “有什么可雅的,那是个超市的名字。不过,他养猪倒是为了陶冶情操。”
        我顿时七窍生烟,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养猪陶冶情操的吗?
        “你确信你没有看书的内容吗?”
        “没有。我不懂外语。”
        “他没有告诉你那是本什么书吗?”
        “没有。”
        “实话跟你说,那枚印章可能会破坏我们的计划。”
        “为什么?”
        “印章上的印泥有朱砂,那东西辟邪。”
        “你认为咱们是邪?”
        “你说呢?”他反问。
        他一边踱步一边脱口而出:“据《本草纲目》记载:朱砂,原名丹砂,丹为朱色,故称朱砂。在风水学中,朱砂是经由日月精华的矿脉中采集,因吸收天地之正气,所以带有极强的磁场。朱砂握在手心里是温暖的,带有极强阳气的磁场。大凡佛道,非用朱砂开光、辟邪、镇煞不可。”
        我有些沮丧。
        “不过,那本书不会完全不起作用,朱砂也就减轻强度而已。你回去听信儿吧。”
        我怎么能在家里呆得住呢,天天往仇家的社区跑,等着救护车来,把他的尸体抬下来。
        救护车没来,宠物医院的人来了,把小香猪的遗体带走了。
        秋风把树叶全部撕扯干净了,仇家还是活得好好的。他意气风发,到处参加文学活动。先是打车去,后来有车接车送。以前坐的是捷达、桑塔纳,后来是尼桑、奥迪。再后来搬家公司的车来了,把他的家具和书都搬走了。他也消失了。据调查,他到某省去做副省长了,主管文化。
        当第一场雪落在树枝上的时候,网上传来他的消息。他所在的那个省文化氛围最浓,到处歌舞升平,人人安居乐业。社会实现了公平、正义。人人都看好书,不看坏书。人人都想好事,不做坏事。特别是作家都受到极高的礼遇。人人分了一套房子。写长篇的分四居,写中篇的分三居,写短篇的分两居。写诗的分一居。作家们没有意见,因为这是根据作品字数决定的。惟一有点麻烦的是,这一来,官员们都开始创作了,有的官员写作水平甚至高于作家;而且写长篇的尤其多。有媒体采访,问他的管理理念是怎么产生的。他说他读了一本好书,是一个不知名的人快递给他的。
        保卫副省长的工作做得很好,要杀他也许只有正省长有机会。
        杀手没敢来找我要另一半钱,他心里有愧啊。可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按照江湖上的规矩,事没做成不是退钱就得拿命来。于是我约了一个失业的特种兵,带着各种凶器在一个图书馆把他找到了。我们把他带到一个写着停止使用的洗手间里。
        他不愧是干这行的,脸不变色心不跳:“你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你那是一本什么书。”他拉了一下抽水马桶的把手,没有水。“不过,你既然付了一半钱,我可以给你个提示,那是一部哲学书。”
        “那么多哲学书,你不能让我一本一本都看了吧?别废话,把钱还我!”
        杀手像那只貉一样,顺从地闭上双眼,引颈就死,不提钱的事。
        特种兵没有下手,他要让杀手给他一个理由。
        杀手说了一句话,结果我把另一半钱也付给了他。
        他说:“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一本让死人的局部组织复活,而让活人完整死去的书,他早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局部组织。”他又加了一句:“理论上是这样讲。再说还有朱砂。”
        我陷入了痛苦的思索,这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朱砂呢?
        (原载《新世纪》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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