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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忘我

发布: 2011-8-24 20:38 | 作者: 疏帘



        夏日过了,便是秋日。苏予与张瑚继续求学。张瑞在家里安静的带着孩子。不再张扬,不在抚琴。每日只是带着孩子,剩下的时间便抽烟。不停的抽烟。
        偶尔,苏予与张瑚回来,与张瑞同处一室。三姐妹聊到半夜,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看到的是时明时灭的烟火。
        冬日,迅速的来又迅速的走了。春日便来了,花朝日就近在眼前了。
        花朝还未到,张瑞便忙了起来。说是要给苏予弄个大生日。应是逼着苏予与张瑚邀请同学。还特意为苏予做了件旗袍,苏予看过那件旗袍,美得不像真的。
        生日,满房子的人,花园里也是人声喧闹。月华,玉华也来了,只是不过略坐了一下,就匆匆走了。说什么也不愿意留下。苏予与张瑚送月华,玉华离开,忍不住的就落下泪来。从她们的眼神里,就知道她们的离开不是自愿的。那眼神里充满了欢喜与留恋。
        苏予,张瑚回头的时候,看到的是穿着黑色丝绸的旗袍,长长的耳环在阳光下闪烁着绚丽的色彩。张瑞笑着,泪水却在眼中转动。张瑞一回头,那泪便滚了下来。
        喝酒,吃菜,品尝点心之后,张瑞开始弹琴,别人唱歌,一首又一首。后来别人都唱卷了,纷纷离开。
        张瑞依旧弹着,喝多了酒的脸上飘着两抹深红。不时有人笑着:“苏予,你姐好漂亮啊。”“张瑚,你姐姐怎么那么美啊?”
        苏予笑着,张瑚也笑着,说不出的快乐。张瑞弹着琴,低低的唱着。一直唱到所有的人都离开。
        苏予走到张瑞的面前,微微蹲了下去,笑着:“姐,你来唱,我来弹吧?”
        张瑞站了起来,脚步不稳,张瑚慌忙扶住了她。
        苏予笑着,弹了起来,轻轻的唱着:“我不喝蜜酒和麦酒。”
        张瑞笑着,合着苏予的节拍唱着:“也不喝萍花和蓼花的溪流。即使我渴得像炮烙。路边善意馈赠的浆果我也不茫然接受。我走过了漫长的道路,仿佛从阿非利加的沙漠,现在我,到达了我自己的梦想和绿洲。但是我只饮洁净的露珠。、
        苏予笑着,又从弹了一遍,张瑞也笑着,重唱了一遍,张瑚也跟着张瑞唱了起来。唱完了弹完了,然后又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一直到孩子哭了起来。
        过完了生日,苏予,张瑚回了学校。不过过了两天,便在接到家里的消失后,又匆匆赶了回来。
        她们还未到家的时候,张瑞的尸首已经送到了太平间。张夫人在太平间门口坐了许久,一直到了晚上,才离开,又因为精神恍惚,竟然在街上绕了一夜才找到回家的路。
        苏予,张瑚抱着母亲痛哭。
        张夫人哭着,哽哽咽咽的道:“瑞儿,瑞儿,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丢下我?她怎么可以?”
        苏予,张瑚抱着母亲痛哭着,张瑚道:“妈,别这样,别这样,大姐会难过的。”
        张夫人道:“难过,难过,她怎么就舍得丢下我啊?”
        苏予道:“妈,别这样,我们还有好多的事要处理。妈,你要坚强啊。”张夫人痛哭着,声音嘶哑。苏予,张瑚也痛哭着。
        压制了悲伤之后,便开始商量后事。张夫人把遗书拿了出来。遗书有两封,一封是给母亲的,上面写满了道歉的话。一封是写给陈守梅的。开头八个字是“伸冤在我,我必报之。”苏予的心猛然的跳了起来,这八个字是列夫-托尔斯泰写在《安娜-卡列尼娜》的卷首的八个字。姐姐,姐姐还是没能放下。
        八个字下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上面写得是深沉的自责,责怪自己不能坚守真爱。絮絮叨叨的骂着自己。最后写的是李白《春思》的最后四句“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大爸道:“真是羞耻。”张夫人不语,脸色苍白。苏予与张瑚虽然满腹屈怨,却不敢说什么,不然只会惹出大爸更多难听的话。
        二婶道:“是啊,瑞儿太不懂事了,要死也不能死在家啊,也不该要娘负责啊。”
        二爸道:“还说什么说?谁知道她做了什么样的丑事?看来这坟是不能下了。”
        三爸道:“是啊,只能等陈守梅回来了。”
        张夫人道:“那瑞儿呢?她怎么办?”
        大爸道:“你还好意思问,你问我我问谁啊。她自己做出了丑事,却跑到家里来寻死。你是怎么教女儿的,早说了,女儿是不能惯着的。”
        张夫人脸越发的苍白,苏予心疼的搂着母亲,张瑚握住了母亲的手,让母亲不要开口。
        灵柩从太平间出来了,没有运回家,而是运到了一个破庙中。庙里只有一个瘦弱的和尚。
        所有的人都回去了,苏予让张瑚陪着母亲回去,自己留在庙里陪着姐姐。和尚随意的扫了一下地,便找了个地方躺了下去,没多久就鼾声大作。
        苏予的眼泪成串的落着,想起的是张瑞写的那首诗“昨夜庭前露,今晨瓦上霜。孤魂思远道,静女喜空房”。忍不住的,苏予伏着棺木痛哭了起来。
        半个月后,陈守梅赶了回来,看过遗书之后,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赶快下葬吧。”
        于是,那停在破庙中的棺木便埋了下去,陈守梅安静的看着一切,苏予,张瑚不敢太悲伤,拼了命的守着母亲。张夫人三番四次的哭晕过去,几乎哭了一天,才被人抬回去。
        张瑚陪着母亲回去了。苏予与陈守梅站在坟前,看着那墓碑上的字。忽然的,陈守梅抽出了一把小小的匕首,在墓碑的另一侧刻着字。苏予并不阻止,只是走到他的身后,看着他一笔一划的刻着。
        苏予道:“你和姐姐吵架了,是不是?”
        陈守梅摇头:“没有,是我害了瑞儿。”
        苏予道:“姐姐真的爱上了别的人吗?”
        陈守梅道:“苏予,你相信吗?你姐和我是真心的。”
        苏予道:“那你写的诗,我姐的遗言,是什么意思?”
        陈守梅道:“苏予,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懂。”
        苏予道:“那你爱我姐吗?”
        陈守梅道:“瑞儿,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也是唯一爱的人。”
        苏予道:“为什么我姐会变成这个样子?从未,我从没想过她会有自杀的勇气。”
        陈守梅道:“政治是残酷的。是我害了她。我不该带她会重庆,会那个地狱般的地方。”
        苏予道:“国民党还是要打,你呢?会接着做个秘密的地下党员吗?”
        陈守梅道:“新中国已经不远了,等新中国真的成立了,我就会回到成都,每日陪着瑞儿。我会用余生来弥补对她的伤害与愧疚。”
        苏予不语,蹲了下来,看着陈守梅刻的字,那是一首《如梦令》。轻声的,苏予念了起来:“结发也曾心动,啮指也曾心痛。相爱不多年,留与白云青冢。珍重,珍重,还入梦来相送。”陈守梅潸然泪下,抱着墓碑痛哭了起来。
        苏予别过脸,任由泪水在脸上漂移。
        几日之后,有一个手持鲜花的男子来祭奠张瑞。陈守梅冷冷的带着那男子来到了坟前,又冷冷的送男子离开了。
        苏予道:“为什么不骂他?是他害了姐姐。”
        陈守梅道:“他不是个男人,瑞儿根本就不爱他。”
        苏予道:“可是,姐姐以为自己真的爱他,负了你,所以才自杀的。陈守梅不语。
        两个星期之后,陈守梅带着孩子回了重庆。张夫人神志不清送入医院。苏予,张瑚每日陪在她的床边。偶尔清醒时,张夫人便哭着张瑞。一个月之后,张夫人悄然死去。死的时候,苏予与张瑚因为连日的疲劳都伏在床沿昏睡了过去。所以没有人知道母亲是怎么死去的。苏予与张瑚醒来后,万分后悔,却已无挽救的余地。便只有一边自责,一边听从大爸的安排。
        丧礼,都由大爸二爸,三爸安排,苏予与张瑚如两个木偶一样,在他们的指示下行礼。丧事不久,便瓜分了财产。又将苏予许给了一个姓印的人家。张瑚也随意找了户人家,说是大户。
        苏予自母亲死后,开始吐血。她与张瑚虽然厌恶大爸,二爸,三爸,却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万幸的是,二婶这一次真的关心了她们。说服了所有的人,让苏予和张瑚继续上学。等完成了学业,就让她们自力更生。玉华咳血而死,月华在回夫家的路上被人打死。后来说是她丈夫有了新欢,所以雇人打的。
        完成学业的苏予与张瑚,并没有如愿以偿的找到自己的幸福。那时的中国正是一片混乱。张家被红卫兵整了个七零八落。张家的人也不知结局如何。
        陈守梅因为胡风事件,进了监狱。那个孩子由公安局看管。苏予与张瑚因为是陈守梅的妻妹,所以受到牵连,下放农村。
        陈守梅在牢中度过了十年,后来改判为十二年,说是提前释放。但又一直没释放。后来,因为骨髓炎病死在狱中。曾经他曾给儿子写过一封信,但在恐惧中长大的孩子不敢认这个爸爸,将信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
        他死的时候,亲人不在身边,朋友不在身边。不过庆幸的事,张瑞和他结婚的时候送给他的戒指,还戴在手上,戒指上刻着英文字母‘Forgetmenot’。
        他写过一首诗,与这枚戒指有关。那首诗是这样的:“我呼唤着你,每一天的黄昏,每一天的黎明,我总无声的呼唤你。我的左手的无名指上,带着你给的戒指,刻着Forgetmenot的字。对岸的勿忘我花,对岸的背影。现在我又低唤着你了。低唤着,隔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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