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太的一天
发布: 2009-1-16 09:33 | 作者: 马兰
８
深夜二点半，林梅在一个从未去过，陌生的车站下车了。只有一黑人和她同路。她担心黑人强奸她，她知道这个念头荒唐，简直有种族歧视的嫌疑。如果他施暴就让他好了。
这是小站，无候车室，站台联着一个一米宽的通道，直达大街。
林梅站在过道里，幸好五十米长的过道暖气足够。那位中年黑人得知她上错了车，友好地对说她，希望你的家人能接着你。
林梅松口气，看来今晚没强奸这回事了。她立马再打电话，林平，我现在这个站叫Ｗｏｏｄｓｉｄｅ。
哪个方向？
不知道。
你上了开往哪个方向的车都不知道？
不知道。
有不少地方叫这个名字。对了，怎么这么晚才上车。
林梅哪有心思跟林平纠缠，说，有个ＰＡＲＴＹ。
你可以找地方住一晚再回来嘛。
林梅被老头温暖了，便更痛恨Ｗ。但她现在要集中精力，解决迷路的问题。她告诉林平，听说是纽约上州方向，朝北朝南你就别问我了。
好，我去查。你等我电话。
林梅站在空无一人的玻璃过道，举目无亲，失魂落魄。现在最怕手机没电，那才真是回到旧社会了，“叫天天不应”。
我大概知道了。这样，你就在站台别动。三小时我能开车赶到。
好。我等你。
林梅的手机前几天遗失了，她今天上路拿了林平的手机，所以林平在路上无法联系她，她只能死等。可二个小时太长了。她想上厕所。林梅鼓气勇气决定走出通道，到街上去。她看见对面有灯光，好象是酒巴，望梅没止渴，反而加深饥饿感。林梅打个哆嗦，壮胆子走下坡。太好了，２４小时营业。林梅推门。
请进。老板招呼她。
巴台上有三男人。一穿警察制服，另外二人似乎是货车司机，壮实，大嗓门。
要什么？
给我一杯咖啡，一个三明治。
警察准备离店，对老板说，明天见。
靠着他坐的男人主动搭话，姑娘，这么晚出来吃？
我迷路了。
哟。中年男人笑道，已经没有火车了。
知道，我等我先生来这儿接我。
遗憾呀，中年男人侧头问道，你还有妹妹吗？
我没有妹妹。也没有哥哥。
林梅看出这男人并无恶意，只不过想在这冬夜调调情。岁末美国东部一个小站的冬夜，我们是旅人，过客。所以调情是湿润，温暖的。谁不需要就站出来！
我年轻时也迷路，老板加入对话，十年前就迷过一次，不过东转西转，总能找着回家的路。
你是哪儿人？林梅感觉他像哲学家。
我是希□人，来美国二十年了。
古老文明的古国嘛，我来十年了。中国。
从来没有去过中国。也是古国嘛。
我也没去过希□。
这位伙什，是开大车的，每天都来我的店宵夜。
大车师傅不再招惹林梅，自顾和老板闲聊，边吃他的三明治。
林梅专心喝咖啡，喝完咖啡，林梅上厕所。
大车师傅和老板道声早安，走了。
小店只剩两位顾客了。十多分钟后进了一位黑衣女子。她独自坐下，也是老板的熟客，今天生意好吗？
还行。女人道。
你现能吃多少个苍蝇？老板问黑衣女。
我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黑衣女笑道。
祝贺你。
Ｈｅｌｌｏ，是林梅吗？
对，谁呀。
我是清清。
一定出大事了，否则清清哪肯半夜三更找她，清清的声音也不会如此高昂地失真。
我离婚了。
怎么回事？
我和林平还没离呢，林梅想，如果有所谓的完美姻缘那是清清的婚姻了。双方父母皆为台湾外省人，高知家庭，他们金童玉女，左看右看是命中注定的天生一对。他们已婚十年，各有事业，而且成功。去年他们四人包括林平在纽约高高兴兴吃喝玩乐一天。半年过去，已劳燕双飞。
距离越来越远，懒得调整了。
离都离了，林梅唯有大讲安慰话。你不要太难过。一个人过过也好。
我不难过，我高兴。一个人自由呵，才明白自由多可贵。
找找情人吧。清清这个左派份子必须煽动她或许能让她会放下身段重陷情网，如真真怂恿她去搞Ｗ。她们要结成三人帮。
让我慢慢挑挑。
德智体一面好就行。林梅害怕清清高标准严要求的精英意识，坏了好事。
对，不用太合群，这样就会是自己的了！
是，我们要无比快乐，无比幸福才对得起自己。
千万不能让四十几岁的女的发现她一个人比两个人痛快，那样，男的就惨了。
清清，有你这话，你就无往而不胜了。
林梅正欲痛说此时穷途末路的境地，手机坚持了最后几分钟彻底歇菜了。
林梅上下摇摇手机，确实死透了。一片黑。
林梅算着时间，心里急，不停看表，她怕林平也迷路了，双方无法联系。这不是没有可能，黑灯瞎火，这是他从未来过的地方。
林梅拉开门迎风而立。风吹进她的裙子，如一股走投无路的风。
林平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呵，林平。可不知哪一天就轮着我们离婚？轮着我们如陌生路人。这个时候，谁都靠不住。谁都可能消失，包括自己。
这是条死路，不管从哪个方向开来的车，都会在这儿停。老板说。
９
林太太的一天该到此结束了，从早晨十点至深夜三点。假如我固执地写下尾声可能会令你不满，分明编故事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不过，我愿意画蛇添足最后交代如下：林平自然顺利接着了林梅。
林平走进酒巴，那位孤独而坐的女人首先招呼他，迈克，你来得正好。
林平一脸茫然，林梅说，她在叫你呢？
我不认识她。
她是在叫你。
我真不认识这个女的。
林平拉拉林梅，走吧，开回家都快天亮了。
林梅回头张望那黑衣女，她正冲她抿嘴笑。
林梅愿意相信林平无辜，那黑衣女完全有可能看青年男人进门，出于职业习惯招呼迎客。而且自己也非贞节烈女，说谁呢。互不相欠罢了。
再接下将发生什么，危险的革命？这结局其实是我在打扫厨房时灵光一闪，注定是危险的革命。
我所能确定的事：真真去希□了，清清离婚了，Ｗ将回到京城的安乐窝。
于是林梅决定给老头发伊妹儿。
〔２００４年１１月３０日于纽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