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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你在解放碑干什么

发布: 2011-4-21 20:01 | 作者: 宋尾



        “您找他吗?”
        听她的口气,好象他们公司的确有这么一个人,于是,我告诉她,“是这样的。我有点事情要找他,我是从外地来的……”
        “您想找他,”没等我说完,她就断我,“可不是您想见就见的!有预约吗?”她一副公事公办,拒人千里的样子。
        “噢!”难道这里真像门房老头说的那样,随便找哪个人都需要预约这么麻烦的吗?我楞了一下,“预约了。但是,我们没约定具体日期。”我试图解释,“他让我随时来找他。”
        “真的吗?”这下她楞了,转身去找一个笔记本,“我找找,看有没备注,请问您尊姓大名?”
        “这个不重要。”我再次告诉她,“让我来的是秦明的亲戚。我真的有急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其实我说的也是实话。我在重庆见到的那个差点中暑死掉的流浪汉,真有可能就是他们单位的秦明,或是那个秦明的亲戚。要不,也不会无缘无故单单就留下这个地址呀?当然我也不可能这样跟这位前台小姐说。
        但我们的交谈在这里形成了僵局。她礼貌地耸肩:“对不起,没有预约的话,我也无能为力。”
        我在沙发上给北京的几个同行发短信,但几乎没人知道这个公司的存在。这让我更是起疑。国内制造游艇的企业并不多,且集中在浙江沿海,也只能沿海,这是个常识。但这家制造商竟然在北京——有个北海,但那是个湖而不是海。公司为什么选在北京?而且北京同行毫不知情。我怀疑我糊里糊涂撞上大运,捡到了一个独家的新闻大礼包。这让我很有点振奋。
        我先把前台小姐的端庄细腻恭维了一遍,接着开始迂回打听。前台小姐看了很了解老板的发家史。她告诉我,老板以前是做装修公司的,赚大发了。老板呢,没其他男人的爱好,从小就喜欢游艇,但国外订购一个游艇至少得好几百万。
        “美金。”我插话说。
        老板有钱了,但还没有钱到能拿出几百万美金去订购瑞士的顶级游艇。但他不是有装修队吗,于是就买了个模型,从装修队里抽了些人才,自己做。一年半下来,还真把游艇给造出来了。
        “就是那个吗?”我指着水库上的那个游艇问。
        “嗯,是的,那是我们公司的第一艘游艇。”她说。
        难怪,我也发现了,这艘游艇很小,比嘉陵江边停驻的那些休闲渔船都小了好多倍。而且,即便隔这么远,也能发现它的做工比较糙。原来是装修队伍的手艺。
        游艇造出来了。但老板赫然发现,将游艇放在何处,成了最要命的问题。北京没海,也没江,只有几个湖,但那属于饮用水域,不能放。于是,造好的游艇就这样在仓库搁置了近一年,除了惟一一次雇请货车和吊车下到公园湖泊耍了一次,还是找不到地方下水。
        “于是就找到这里来了?”我问。
        “是呀,”她欢快地说,“老板开车沿着北京城找了一年呢,才找到了这里。”
        于是这个老板发大了。这里不仅是北京惟一一块属于风景区的非饮用水水域,而且水域宽广。而且当他租下这块水域后才发现,自己误打误撞闯到了一块桃花源——当他把游艇摆在水库水面之后,马上就吸引了瑞士一家顶尖游艇制造商的注意,而且迅速达成了合作协议。原因太简单了,北京的富豪要在北京玩私人游艇,只能来此地,再说中国的富豪有相当一部分都聚集在北京。于是,他趁势办了一块游艇架势培训的招牌。这意味着,他已经掌握了一条龙的服务终端链条,你要玩游艇,总得学吧,学都是屁话,拿证才是顶真的。拿了证之后,你总得买游艇吧,买了之后,总得放在这里吧,放在这里,总得托管,维修吧?哈,这搞装修的傻小子简直捡到了一个金矿。但是我没想到的是,3年后,这里居然还要承办奥运的一项水上项目,这块水域已经被征用了。当然,也包含了水上的他的私人游艇。
        “难怪,游艇都已经贴上广告了。”我感慨万千,“就这样爆发了?”
        “是呀。”她甜蜜蜜地说,“就这样爆发了。”
        接下来,我又获知了一些线索,尤其是,究竟有哪些富豪在这里学习驾驶?当然,这些名字有许多都是赫赫有名的商界名流,还有政府要员……这些不经意的谈话,蕴藏着一些很劲爆的新闻——后来,也的确我把其中的一部分内容写成了新闻稿件,但这似乎与本故事无关了,所以,不提也罢。
        这场根本不在我预先范围内的“外围采访”终于完成得差不多了。我还得赶几个小时的车回宾馆,准备明天的功课。临走前,我告诉她,最近几天我都在北京出差,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跟老总在这几天预约一个时间,或者是把他的电话提供给我。这显然是必要的,不仅是为帮那个秦明,我的写作也需要对他本人进行补充采访和某些信息的核实。
        “对不起,老总私人电话不能给您。预约是可以的。但恐怕您等不了,至少要一个礼拜之后。”她算了算我滞留的时间,回答说。
        “为什么?”
        “很不巧。”她说,“我们老总度假去了。”
        “不能联系吗?”我了解这种情况确实普遍。但感觉她只是在敷衍。我当然希望能尽量碰他一面。“万一要是很重大的事情呢?”
        “真的联系不到。”她遗憾地说,“他度假时没人找得到他。”想了想,她关照我说,“如果您实在有急事,这样,我帮您约一下副总——也就是他夫人。”
        “那,好吧!”我觉得这也不错。
        她打了个电话询问了几句。转身告诉我,副总还在开会。问我能否等等。我耸肩,无所谓了,“就等等吧。”
        于是,热情的前台告诉我,您可以去会客室等。一下子我感觉自己的规格就提升了好几层。
        我们经过一道走廊,在尽头处有间豁然开朗的房间,很豪华,布置也很有品位——除了最里面的墙壁,三面都是落地玻璃窗,可以从多个角度看到水库——这是他们公司的会客室,前台领着我走到一排玻璃展览柜前,那里摆放着各色的游艇模型。
        她说,“您参观下我们的产品。我去给您倒茶。”
        我迅速拿出相机拍下那些模型,随后就站在房间张望,这也是一种职业本能。一面墙壁上,挂有一系列大幅海报,有产品效果图,另一面则挂着一排放大的横幅照片。当然,几乎中国的每个企业会客厅都有这道摆设。
        照片当中有个人,我觉得似曾相识,有点眼熟。我好奇地走近,仔细辨认,这不就是那个流浪汉吗?虽然照片上这个人表情严肃,西装革履,但那双眼睛,我认得出来。眼神里泄露的那种密度。就是他。没错儿。
        我指着他,对端茶杯回来的前台说,“我找的就是他。”
        “是呀,”她说,“来这里的人都是为找他的。”
        “他是谁?”我被自己的判断吓了一跳。
        “这就是我们秦总。”她很平淡地说。
        “秦明?”我真的听到自己脑子嗡的一声。
        “我们可不敢这样叫。”她嗔怪地说,“那是您的叫法。”
        “他真没在公司?”我再问。
        “真的没在。不信等下您问我们副总。”她有点委屈,“我们也想知道他在哪,没人知道呀。”
        我还是不敢相信:“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小姐示意,“您请问。”
        “你真的确定他度假去了?”
        “嗯。”她肯定地点头,“他总爱独个去度假,连——副总也不知道。”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秦总有没有孪生兄弟?”
        “他有一个姐姐,但没有什么兄弟。”小姐非常诧异,“您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是啊,我怎么会去问那么奇怪的问题呢?不过,这就是我想讲给你们听的那件事儿。兴许对您没有任何的意义,甚至这个故事也没有通常意义的一个结局。
        出差回来后,汹涌的工作和纷繁的人际关系,很快就把我淹没掉了。最忙碌的时候,我连说梦话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但实话说,在从北京返回的飞机上,我的确很好奇,很想不通。我怎么也不能将这两个人联系起来。
        说起来,你或许就遇见过他。在解放碑斑斓的街道,十字路口的铜人雕像、好吃街的垃圾桶旁边、大都会光洁的台阶,抑或人声鼎沸的人群深处——他顶着鬃沙的头发,赤裸裸的,猿人一般笑眯眯地,蹲着那里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你——你却永远也不会注意到他。
        我一直没有联系他。到不是不想,而是,说不清为什么,每次决心跟他打电话时,总觉得自己是个无耻的闯入者,预备侵入到别人甜美的梦乡。久而久之,我也放弃了这个念头。如今,这个秘密长在我的心里,越来越茂盛。偶尔在半夜醒来,猛然就想到他——仿佛是刚做完的一个梦。慢慢地,我也分不清我跟他的界限了。
        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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