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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个流氓

发布: 2010-4-16 15:55 | 作者: 于建嵘



       父亲是八十年 代中期从第一线退下来的。那年父亲年已六十有五。当时,中央在反复强调什么废除领导干部职务终身制。省里领导找父亲谈话时,父亲一再说自己身体还好,可以 为党奋斗终生,最后还是同意退居二线。但提了一个要求,就是:“江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打下来的,应该交给我们信得过的人。我们的孩子生活在我们身边,受我 们教育多年,是信得过的最可靠的革命事业接班人。比如我家二小子,就是很有觉悟和政治水平的好青年,应该好好培养。” 
      
       据说,省里面 的领导非常同意父亲的观点,因为,中央就有相当权威的人公开说过类似的话。于是,在父亲从书记成为顾问委员会主任的同时,我大弟就从工厂的工程师成为了市 团委书记,后来就成为市委组织部长进了常委班子。在顾问委员会完成其历史使命,父亲最后完全退下来时,大弟已是市政府常务副市长了。 
      
       事实又一次证 明,我父亲的决定是十分正确的。我大弟的确非常具有政治家的天赋。他不仅继承了我父亲敢说敢干、能够面对一切困难的无产者精神,而且在所有的公众场合,他 都能将高姨礼貌和给人信任的修养完整地体现出来,更为重要的,他所受的教育比父亲们能更快地接受新思想和新事物。他在为城市的经济发展做了大量工作的同 时,还能用许多非常合理的口号将社会流行的诸如卡拉、桑拿之类披上改革开放的外衣。在他的策划下,我二弟就能从一个工薪人士,迅速地合情合理合法地成为了 掌握上千万资产的大老板。 
      
       我那很有觉悟和政治水平的大弟,就曾这样对我说过:古时候总是将升官和发财联系在一起说的,共产党的官在表面是不允许个人发财的,只能说为人民服务。但为人民服务,人 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种代价就是交出你作为主人的权利,特别是对社会经济资源和政治资源及文化资源的支配权。共产党的权力在很大程度上就意味着对社会财 富的占有。如果没有实际利益,人们也就没有追求权力的兴趣了。天下熙熙,利之所趋。但权力这个东西是有时效性的。因此,对权力的继承从来就是权力掌握者在 权力有效期间必须认真考虑的问题。我们家老爷子尽管没有读过政治学,但事实上也精通此道。你想,如果没有我及他培植的接班人掌握着权力的话,他离休后,最 好的情况就是按政策享受那些有限的待遇了,而且要看人家的脸色。 
      
       对这点,父亲 虽然从不在公开场合加以评论,但有一次我探亲回家同完全闲赋在家的父亲小饮,他在几杯茅台下肚后,看看左右无人轻声地对我说:“妈巴子的,你俩个弟弟比你强,为官的如鱼得水,为财的合理合法。你啊,就会读死书。如果想通了,还是回老家来吧,我叫人给你个职务。这里干点什么都方便。”说完就嘿嘿地笑了起来。 可以看得出,父亲尽管为自己不能亲自再在官场上拼杀感到有一些失落,但为自己的后人有如此造化也感到心满意足了。但我总感到,那充满父爱的笑声又多么象狡诈的老农骗取了他人财物后的窃笑。 
      
       父亲与雪姨的 关系还算可以。人们对老夫少妻之间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年少妻子的青春荡漾如何在已不提当年勇的老爷子那里得到有效的抑制而不决堤外泄。这些问题在父亲那里应该不是问题。雪姨就曾很神秘地对我的老婆、也就是她那和她年龄相近的儿媳说起过老爷子那永不满足的欲望。“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越老越行了,离休之 后竟然天天需要。我真的受不了了。他的儿子也是这样吗?如果这方面都遗传的话,做于家的儿媳妇可就惨了。”我老婆听到这些话,竟脸红得不知如何回答这位长辈的发问。就是在晚上同我恩爱后向我讲述这些话时,我还能感到她脸在发烧。但凭着我们这些年青体壮的于家后代的亲身体会,雪姨这些话,应该有点夸张,或许是在嗔怪中证明自己选择的正确,也可能还有点对自己能很好地开发老年人的性爱潜能感到骄傲。我的这些想法并没有告诉我老婆,我不愿意与自己的女人讨论长辈 的那种事,尤其在没有穿衣服的床上。 
      
       尽管父亲宝刀 未老,但雪姨还是没有同意与父亲生孩子。其理由是父亲家老大和老二,也就是我和大弟高兵的孩子都有几岁了,雪姨再生孩子有点难为情。尽管这也许不是真正的 理由,但我们兄弟还是真心感谢雪姨的,我们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叫比他们小得多的父亲的孩子叫叔叔或者阿姨。雪姨没有为父亲制造革命后代,并不影响父亲对雪 姨家事的关照。因为他知道雪姨是为了弟妹们而耽误了婚姻才将处子身献给他的。所以,无论父亲是否在位,凡是有关雪姨家的事,他都要亲自出面办理。在父亲的亲自关怀下,雪姨高中毕业的大弟到党校深造后担任了一个区的副区长,二弟从工厂调到了团市委担任青工部部长,三弟到工会担任办公室副主任,四弟和五弟都保 送上了我们市属大学,六妹初中毕业不愿意上学就到了公园担任出纳。仅此一点,雪姨也是感激父亲的。 
      
       父亲德高望 重,且革命事业后继有人。他心满意足地安度着晚年。但不知为何,当他生命进入倒记时后,他总爱和儿孙们谈论他的父母和几十年没有回过的故乡,有一次在饭后 闲谈中,父亲竟然说,他这一生要感谢于朝龙。如果不是于朝龙教他赌博,他可能就会守着那几十亩地而在解放后成为地主。如果不是于朝龙因他拿东西而毒打他, 他也不会火烧于朝龙家房子而远走他乡参加革命。如果没有于朝龙包办,他就不会与我妈成亲也就没有我了。看着父亲那忧郁的老脸,弟弟和部属们就建议他到故土看一看,或请老乡亲们来家坐坐。然而,每当这时,他又总是很豪放地说,革命者四海为家,哪有那么多婆婆妈妈的事情。
      
       但我是知道的, 他在心里一定在骂,“妈巴子的,于家人从来就没有当我是人呢。”
      
       五
      
       父亲要死了。
      
       尽管他日益虚胖的身躯,会给人各种错觉。然而,所有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的五脏已全部发生了不可逆转的病变。
      
       我同许多人守候 在病房里,在等待着他死亡。
      
       市委办公室送来了为父亲准备的悼词。这篇由父亲原秘书、现市委书记审定的悼词对父亲评价很高。文称,父亲出于贫苦人家,青少年时代因反抗地主的压迫而投身革命,历任游击队队员、副队长,解放后任县公安局长、县委书记,地区专员。文化大革命受冲击,文革后任市委书记,为废除领导干部终身 制,主动退居二线,担任顾委会主任,最终享受副军级待遇。是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是党卓越的地方领导者,是人民的好儿子......
      
       看着这些赞颂之 词,我却想起我妈说过的话。
      
       文章来源:本文转自《长城》2009年第5期,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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