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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正当防卫

发布: 2009-12-03 22:10 | 作者: 孙春平




   7

  那天,走出姐姐家的门,夜已很深。我抬头望天,只见天河旁的三星已经横移,以我在当年下乡时学来的看星星判时辰的浅薄经验,估计已近午夜了。尚淼拉我们几人去喝粥,说有家粥店不错,就在电台附近,她有时夜里做节目,肚子饿了,常去那里垫补。尚磊也说,说了半宿的话,我的肚子早就叫了。我知这兄妹俩必是另有话要再跟我说,便跟他们一起打车奔了粥店。

  时下的粥店,可非当年的李玉和粥棚脱险时的那种处所,各种名曰粥的食品和佐粥小菜花样翻新,价格也让人瞠目。在邹惠民和尚磊媳妇忙着去做安排的时候,尚淼问我:

  “大舅,今天我家这事,我知让您为难了。难得您和我们兄妹俩单独一坐,你说说看,这事怎么往下发展才好?”

  我说:“以我原来的笨理儿估计,这个事,应该是由你或你二哥站出来支持你妈,怎么还掉过来了?”

  尚淼说:“大舅真没看出这里面的磨磨儿?”

  我说:“这似乎有些不符合常理。”

  尚淼说:“不合常理的才是某人的歪理。我大哥那人,完全没主意,他的主意都是由谢秉玉来拿。让我妈抓紧结婚,等于让我妈抓了把扫帚,先把自己扫地出门,那我爸留下的那户房子就等于提前落在他们的名下了。”

  我似有大悟,心沉了沉,原来还是财产继承问题,世事繁杂,却万变难离其宗。话已说到这里,留给我这长辈的任务也就只能多做开导了。我作沉吟状,有意拖延片刻,才说:“你们兄妹三人,你和你二哥的条件都好些,只有你大哥,命运不济,就只好依附在你爸你妈的老房子里。既是一奶同胞,彼此多些宽容,就别再斤斤计较了吧。”

  尚淼说:“哪是我们计较?是某人心术不正,早揣吞象的贪心!若是好说好商量,同根而生,谁愿相煎?又谁愿把家里的笑话闹到外面去?可有些事,您也是知道的,我爸生病,我们连掏医疗费的孝心都被她拒绝了,又黑着心把我二哥的小记事本藏匿在手,你说她想干什么?虽说这些年我爸我妈一直跟他们吃住在一起,可房子是我爸我妈的,老两口每月又有退休金,虽说不多,也足够那种粗茶淡饭。逢年过节,大事小情,我和我二哥对父母家尽的孝心作的贡献,哪次不远远超过他们?凭什么父母遗产就都要归到他们名下?况且,我妈还健健康康地活着呢,这么早就狮子大开口,想来也太让人寒心了吧?”

  坐在一旁的尚磊冷笑自嘲:“不是我怕井绳,而是井绳已套在我的脖子上,不怕不行了。”

  我往尚淼身边凑了凑,低声问:“今天,你大嫂递了你一张纸条,那上边写的是什么?”

  尚淼的脸腾地红了,红成了紫猪肝。好一阵,她才说:“大舅,你别问了。这女人心太恶,也想像治我二哥似的,掐我的七寸呢。大舅也小心些吧,可别让她再抓住你的什么小辫子,了不得!”

  那天的夜宵,吃得无滋无味。我想,尚家的事情,我真的必须远远避离了,那不光是泥潭,而且是陷阱,井沿上布满溜冰,井底下荆棘铁藜,一不小心,滑滚进去,摔个鼻青脸肿,还算是小事一桩。绝对险境啊!

  8

  春节后的一天,姐姐突然跑到我家,脸上竟满是喜色。她告诉我,秉玉在外面租了一户一室楼房,正带人做着简单整理和粉刷,说收拾完就和尚森带两个孩子出去单过了。我大惊,也大惑,问秉玉和尚森不想要你们的房子啦?姐姐摇头,说我这可没敢问,怕炸锅。

  我和老姐姐一起去了秉玉租下的新住所。秉玉正带着几个装修工人在忙,一身白点,两手铁锈,满脸的汗水。小屋子也就四十多平米的样子,七层,顶楼。在我们这个城市,可算是最贫寒的住所了。

  迎着我疑惑的目光,秉玉说:“我妈能找到一份晚年的幸福,我高兴,是真心实意的高兴。做儿女的,我和尚森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我小心地措辞说:“不知你们……对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打算?”

  秉玉说:“大舅不问,搬过家我也要去找您呢。我和尚森都没能耐,估计这辈子,想买一处自己的住房,做梦吧。两个孩子现在都小,好将就,但再过几年,就难了。所以我还是想请大舅帮我们把这事早些定下来,真到了我妈不再住她那户房子的时候,还是让我和尚森能搬回去。”

  “这个想法,不会是你和尚森的灵机一动吧?”我问。

  “其实,自从我妈说了和那位老先生的事,我和尚森就这样商量过了,别看尚森憨,他的心却善良,他不愿看到老妈受委屈。”

  “那天开家庭会,你为什么不把这个打算说出来?”

  “尚淼不是不让外来的人张嘴嘛。尚森嘴拙,也说不出子午卯酉。我也想,不说也好,与其说,不如做吧。”

  我长叹了一口气,说:“可有些话不说透,就是一家人,也难免互相猜疑啦。”

  秉玉神情冷下来,说:“大舅,我明白您话里的意思。可没能耐的人,最怕的是受欺负。您可能不知道,平时尚淼和她二嫂走得有多近?两人早建了统一战线,还放出话来,说不能让家里的便宜都让傻大哥和奸大嫂一家都占了去。有些话,更不好听,我们不能不防啦。可我也有做人的准则,人不犯我,我是绝不会犯人的。”

  那天,我和姐姐回家,一路感慨。我说,以前,也许我真看错大外甥媳妇啦,只看到了她心机过重的一面,却没想到真到了关键时刻,她不光能善下一条心,还能横下这条心来做事。一家三兄妹,实际长嫂已当家呀!姐姐说,这一家,三双儿女六个人,最可我心的还得是老大媳妇,没有秉玉的勤快俭简,一手撑持,我也不敢撒开手另扑了一户人家,就是只为着那个憨儿子,我不是也得将就着过不是?秉玉的心思确是重,可乡下来的孩子,穷怕了,又独力撑着那个家,难免就使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邪招子,不这样,又让她怎样呢?

  那天分手的时候,姐姐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牛皮纸口袋装着的东西,交给我,说:“这个,看来眼下只能交你替姐保存了。”我打开纸口袋,里面装着的正是那个大红的塑料皮笔记本,“一片红”单夹一页,赫然其中。姐姐抹着眼角说:“再进了一家门,不管两人嘴上说的怎么好,也难比你死去的姐夫啊。许多事,不能不想在前头,防在前头。你替姐姐操着这份心吧。”

  我掂着那个愈觉沉重的笔记本,问:“这个,那兄妹三个知道吗?”

  姐姐说:“既说丢了,那就是丢了,还让他们知道干什么?还没看够家里的这八出戏呀?”

  是的,家家都有八出戏。清苦寒门里的焦大、刘姥姥们的故事,未必就没有大观园里宝哥哥林妹妹的来得精彩。那一刻,我远望着渐渐消失在城市人流中的老姐姐,设想着尚家未来可能发生的故事,只觉心中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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