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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正当防卫

发布: 2009-12-03 22:10 | 作者: 孙春平




  4

  谢秉玉说婆母在寻找另一件东西的话很快便得到了验证,而且那件东西似乎比某张珍稀邮票的筹码更具分量。

  半月后的一天,姐姐突然找到我,不是去家里,而是去了我在教委的办公室。她机警地探头先往走廊里看了看,回身又关紧了房门,并按下了锁,这才复回我的身旁,压低声音说:“那张‘一片红’没丢,还在我手里。”

  我问:“那你闹了那么一出戏干什么?鸡犬不宁的。”

  姐姐说:“我是替老二在找一个笔记本。他把一个小本子整丢了,回家跟我抹眼泪,说那个本子比他的命还重要,要是找不回来,就怕下半辈子都完了,难得消停了。”

  我的心紧了紧:“什么本子,说得这么血呼哧啦的?”

  “我也这样问,可老二不跟我说。只说这本子丢不得,上面记着要紧的事,跟下半辈子拴在了一起。”

  “在什么地方丢的?又是怎么丢的?”

  “在家,肯定在家。老二说,那个本子他从来不往门外带,他说记得清楚,小本子就放在了床头柜上。”

  “那就在家找,自己好好找。还弄得几家都狗咬吵吵的干什么?”

  “家里都翻得底儿朝天了,不是没找着嘛。”

  “他家不是没进贼吗?”

  “没进外贼,却防不住家贼。过年的时候,老二带媳妇去老丈人家拜年,住了几天,怕离家的时间长,家里的几盆花得浇水,临走前,就把他家的房门钥匙交给了我。那几天,家里人来人往的,我一是忙,二也是身子懒,就又把钥匙交给了老大媳妇,让她替我去浇花。可老二两口子一回来,就发现本子不见了。要说怪,这事就该怪我偷懒了,大意了。”

  我的心沉了沉,想起了秉玉曾跟我说过的婆母另寻他物的话,便又轻松了些,说:“姐,这事,你先放下,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谁也别问,也跟谁都别说。让我慢慢想办法吧。”

  我的二外甥尚磊,在大学里学的是城市规划,毕业时,还是我帮他托关系找人,安排进了市城建局。这些年,尚磊干得不错,科员、副科长、科长的一路走下来,现在已纳入了局领导班子的后备人选。他的笔记本,又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核心机密呢?既敢明目张胆地放在家里,估计不会是婚外情之类的暧昧之事,莫非是什么秘不可宣的工程标底不成?

  我去找过尚磊,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说你妈跟我说过小本子的事了,你跟我说说,那上面到底都记了些什么?尚磊红了脸,垂了头,嗫嚅着说,舅,那本子确是挺要紧,您别问了。我冷了脸,说别忘了,我是你的亲娘舅!尚磊的嘴里仍是含着核桃,唔唔啦啦地说,其实也没什么,不过记些工作上的事,我只是怕传出去不好。我知他在绕,肚里的火气越堵越旺,就差要变成气蛤蟆炸裂了肚皮,抬脚转身就走。尚磊却又追上来,贴着耳朵小声说,舅,这几年,有些人求我办事,给了我一些好处,我都记在那个本子上了。我傻眼了,呆怔在了那里,好一阵,才问,你和你嫂子有什么过节吗?尚磊说,那倒没有,可两个妯娌间,就难说了。不是我在中间横着,只怕我家那位早跟我嫂子撕破面皮了。我又问,一共有多少?尚磊说,不算物品,总有几十万吧。我吓了一跳,重重地呸了一声,恨恨而去。

  毫无疑问,那个小本子必在谢秉玉手里!她得机会独自进了尚磊的家门,或许无意,或许存心,就发现了那么一个小本子,并把它揣进了自己的怀里。于她,那个小本子也许分文不值,但对尚磊来说,确可说是前程攸关、性命攸关。谢秉玉究竟要干什么?

  我装作串门,再去姐姐家。临去前,我跟姐姐已有了电话联系,姐姐带了两个孩子出去玩了,尚森也跟了出去。家里只剩秉玉在洗濯衣物。我不迂回盘绕,但也没直逼禁区。我说,上次你说你妈不是在找邮票本,果然不错,原来是尚磊丢了一个笔记本。秉玉一点就透,淡淡地笑说:

  “大舅,那就麻烦您去跟尚磊说,一辈子,还是当个两袖清风的官员好,活个心里踏实。实在管不住自己,那种账也记不得,授人以柄,何苦?那个本子也别找了,放在自己手里,难免是个炸弹,不定哪天响了,伤着谁都不好,有人替他好生保管着,都安全。”

  我无言以对。那一刻,我望着不停劳作着的谢秉玉,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只觉得这个笑里藏刀的女人,突然陌生,又好生可怕!

  5

  坦率地说句薄情的话,我开始有意疏远避闪着姐姐的那个家庭。我跟姐姐,一奶同胞,情为手足;那三个外甥,也是血脉相通,断骨连筋。至爱亲朋间,就是我这个当舅舅的一时发怒,斥骂上几句什么不好听的话,那几个小字辈也得给我耸起耳朵,好生听着。可那三位外来的就不同了,虽说也口口声声地在喊我舅舅,可我跟他们,却似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只能话到嘴边留半句,点到为止,适可停步了。那个家,外表看似平静,实际上却是个深不可测的潭,潭底沉淤,陷进去就难往外拔腿,况且水中还潜伏着鳄鱼和食人鲳,居心叵测,凶残无比。比如二外甥尚磊的那个小本子,一旦发作,起码我是个知情者,纪检和法律部门追我个隐匿包庇,我就无话可说,发不得任何脾气。我的应对之策,便是很少再主动去姐姐家串门,逢年过节了,我给姐姐打电话,请她来我家团聚。姐姐一次次感叹,说一个个都大啦,树大分根,拢不到一块啦。我知姐姐话里的深层次意思,只是敷衍,说天下同理,一家家都一样。

  为尚磊那个小本子的事,外甥女尚淼来找过我一次,不知她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尚淼枊眉倒竖,杏眼圆瞪,恨得浑身乱颤,说她个乡下来的土婆娘,想干什么?她管得住我大哥,震得住我二哥,有本事就再跟本姑奶奶对对花枪!舅,你跟我去,当面做个对证,她要不把我二哥的本子交出来,我跟她有个死活!

  尚淼在市交通台当主播,经多见广,水火不惧,嘴头子上也如戟如剑,锋利了得。我怕她出马一条枪,烧起家里的烽火,忙着晓以利害,多侧面多角度地反复向她说明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刚直性子的尚淼总算抹了一把愤慨的泪水,悻悻作罢。

  而对尚磊,我则提醒他莫动声色,早筑堤坝,辟出退路,疏财免灾。那一阵,或“六一”,或“九九”,或春节,或中秋,尚磊忙着跑银行,隐姓埋名地将一笔笔资金划寄到慈善机构或希望工程账号上去。尚磊把那些银行的底单拿给我看过,我叮嘱说,好好保存着吧,积雪真若埋不住死孩子,这总还算最后一道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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