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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嘛庄(选载)

发布: 2008-8-01 08:02 | 作者: 苏非舒



喇嘛庄(选载)

——关于它的自然环境及日常生活

——给青青和西西

苏非舒/著

孙  一/注

简单,简单,简单啊!

——梭罗《瓦尔登湖》

卷上

一章

葡萄枝开苞了,就这两天,我看到它们慢慢地张开。我用一根横木条把它们架在原先留在地两头的木桩上,离地近一米。一共五窝。

【注解】

阳光很好,偶尔会有风,是那种很没心没肺的风,带着沙子扬到人的脸上,一点儿春风的感觉都没有。被这种风摸过之后,脸会显得光滑许多,有点去死皮的意思。当然,也很脏。如果,脸上有灰就叫脏的话。为了确定某些没有打苞的葡萄枝还是活的或已死了,我折断它们靠近末梢的枝条。它们有的还活着,柔韧且有绿色的皮正打算替换老旧的,有的已经死了,清脆的啪一声,便断了。

二章

那些地里的小葱,有的还没有冒出来,冒出来的也很弱。我蹲在边埂上,用那种宽扁的镰刀给它们松土,然后浇上水。

【注解】

雪早就化了,所以,看上去地里还没冬天好看。黑且秃的一片。冬天就已经下种的小葱可能怕冷,迟迟不肯露脸。偶尔冒出几根,也趴在那里,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很怀疑这里的春天是不是比城里要晚一些。因为大街上的女人都已经积极地换上了春装,一下子变得苗条而轻快起来。而我家院子里不仅小葱不愿意出来,连水管子也还是冻着的,需要我每天早晨用热水温暖它们一下。嗯,有时候,我比较粗暴,不,是残暴。我直接在水管子下面架了一堆火。这种时候很少,譬如,我连续几天都懒得给它浇热水,甚或连续几天不在家的时候。房东劝我别着急,以他的经验,一场雨后,该露头的都会露头该解冻的都会解冻。我只有等着了。

三章

院子里靠左边的那面墙很整齐,不太高,一长排。在靠近前院墙角处有一堆旧木头,乱乱地一堆,很自然。

【注解】

那堆木头非常重要。冬天的时候,我靠它们来帮我点燃煤块,以便锅炉可以正常工作,赶走寒冷。木头的出身很杂,有的是门框,有的是树枝,有的看上去行迹比较可疑,从它们的形状和外观上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上淘汰下来的木块,还有的……很明显,房东把他上夜班的学校里废旧的桌子凳子腿儿拿回来了。这算不算贪污?把一大块或一长根木头弄成适合点燃的大小,是一个非常痛快的过程。块状的,我用那把据说出自王麻子之手的菜刀劈开它。劈的时候,肩膀带动大臂再到小臂,那种全身肌肉块和韧带一起被牵动拉扯的感觉非常舒服;如果是一长根的话,就更痛快了。直接支在台阶上,然后一脚踹上去,它就断为两截。很解气。

四章

自来水龙头就在院子前面的稍左边,旁边总放着个方木凳。青总是在那洗菜、洗碗。再前面就是那块地。

【注解】

就像房东说的那样,该露头的都会露头该解冻的都会解冻。虽然那场雨还没下,但水管子还是决定提前投入工作状态了。毕竟,水管子不是植物,只要气温适宜,它才不管下不下雨自己有没有反季节呢。从水管子里流出的水非常冷,冷到骨头疼。据说零度以下会结冰,这水温大概比零度高不了多少。尽管这样,我还是很高兴,毕竟洗东西方便了许多,我不用再从厨房端盆水出来,洗完再端着倒到地里去。我把要洗的东西,不管是菜还是碗都直接放到了水槽里,然后打开水龙头让它使劲冲。这样洗了几天,我的手就有点像红萝卜了,我把它们塞到自己的脖子里去。非常享受。

五章

水被我用水管从自来水龙头接出来,它从靠近走道的地边顺着地沟往前流,一直流到最右边的一小长条地里,地里满是萝卜苗。

【注解】

地里长出一些很可疑的绿色植物,小小嫩嫩的苗儿。房东说那是水萝卜。我特别喜欢生吃各种萝卜,曾在怀孕期创下一天吃掉两斤生胡萝卜的纪录。苏说我吃萝卜的样子很像兔子,当然,我就是属兔的,有据可查。我对地里的水萝卜充满期待,一想到它们红而薄的皮和脆嫩爽利的口感就不由自主咽口水。而苏却感到很失望,因为房东没给他种一地大白萝卜,他说大白萝卜无论炒还是炖肉味道都好极了。我对他的口味深感遗憾。我一直认为煮熟了的萝卜有一种泔水味儿。当然,我没尝过泔水是什么味儿,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房东教我把比较嫩弱的苗儿拔出来凉拌了吃,味道好极了。苏不吃。

六章

那排大葱不太整齐地沿着走道边的地沟排列,有几棵离前院的后门口较近,高矮也不齐。间隙间满是杂草。

【注解】

我和苏的第一次人民内部矛盾表现在对待葱的态度上。他认为只有小葱才叫葱,只有小葱才配上餐桌,或者说我家的餐桌。而我以为,只有大葱才有味儿,放到菜里才能充分发挥葱的作用。尽管,在切大葱的时候,我经常眼泪汪汪,一副为大葱默哀的德性。但,我们都不愿把矛盾扩大化。所以,在菜地里也有了大葱的一席之地。它们乱七八糟地排在地沟边儿上,比起排列有序占了整整一块地的小葱,顶多算是杂牌军了。不过,到了餐桌上,它们享受的待遇就大为不同。小葱顶了多可以漂浮在汤碗里,或是和酱油醋姜蒜辣椒等一起混在火锅蘸料里。而大葱总是和鱼或肉在一起,尤其是做红烧肉或炖排骨的时候,我喜欢把它掰成大段扔进锅里。不过,一旦盛到盘子或碗里,我看都懒得看它一眼。

七章

豆角也开始从地里冒出芽来,种子还没种下几天,开始只有一两窝,不两天,就全从地里冒出了头,一共有四排。

【注解】

房东前院有好几捆细竹竿,一直不知道是干吗用的,曾想抽一两根来用,被房东制止。现在知道了。当豆角抽出一尺来长的丝时,房东把那些竹竿整齐地交叉着戳在了地里,形成了若干张并不密集的竹网。我们的豆角迅速爬上了这些硕大的叉上,并且很快把它们遮盖了起来。豆角的叶子很大很肥,有毛茸茸的细刺,不过并不扎手。豆角开第一批花的时候,我很兴奋了一阵子,白色的小花像一只只铃铛挂在被掩护成了绿色的竹竿上,很是撩人。接着,我便把它们丢在了脑后。毕竟,我要注意的事太多。忽然有一天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房东叫住了我,塞给我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满了新鲜的豆角。房东说,这就是我们地里种的豆角,再不摘了吃就要老了。我拎着豆角回到后院,这才发现,那些白色的铃铛都不见了,而一根根细且弯的绿色鱼钩在风里轻轻摇摆。干煸豆角味道不错,我们都很喜欢。

八章

那个土包就在那堆垃圾的左边,上面是一个平顶,半圆形,像是人工形成的,有几棵树,满是玉米收割后留下的根,干枯的。

【注解】

每次出门都要经过一条满是黄土的路。赶上下雨天,就是满地黄泥汤;赶上刮风天,我只好充当吸尘器。路边有一个坟头一样的土包,如果真是坟头,死者一定体格巨大。与之相对应的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大坑。所以,我完全有理由相信,那个土包就是这个大坑形成的原因。反之亦然。土包上稀稀拉拉种了几棵树。靠近路边的平地上见缝插针地种了些南瓜玉米之类的作物。还腾出好大一片地做了垃圾场。每次走过这条路我都要感叹村民的勤劳和懒惰,他们不肯多走几十米把垃圾送到水泥和砖头砌成的垃圾场去,而是就近丢在路边,却肯在每一处闲置的土地上都种满作物。当然,前者无回报后者有秋收。

九章

我们是从养鸭场前面那铺满小石子的路过去的,进了院门,就是养鸭场,几排空荡荡的房子一字排开,没有树。

【注解】

我从来没有去过苏已去过不知多少次的养鸭场。每当外面有人来,是的,从北京城里或其他城市来,苏就会不厌其烦地带他们去养鸭场。据说,养鸭场里住了很多来自同一个地方的画家,据说,他们中有学生有老师有校长,据说……但我一直不知道养鸭场是否真有鸭子。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去是因为鸭子对我而言并不是一种陌生的动物,我懒得从家里步行十来分钟去看鸭子。尽管,苏去了一次又一次还没有厌烦的样子。不过,我知道,如果是他一个人,他一定不会去养鸭场。不管怎么说,我奶奶做的猪肉炖鸭子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鸭子。

十章

公路两旁的树全绿了,一边全是杨树,另一边的树很杂,有好几个品种。前面是岔路口,往右边去是辛店,左边才是喇嘛庄。

【注解】

庄子太小,外来人也太少。每次我们出去想打车回家,都要借助其他几个大点的村子,譬如宋庄譬如大兴庄譬如辛店甚至北寺,才能让司机了解喇嘛庄的大概方位。然后,在回来的一路上,我都要瞪大眼睛注意路边景物和建筑的变化,以便随时提醒司机拐弯或直行。尤其是晚上,如果我一个人回家,就感到心里发毛,总担心自己指错路被司机骂,倒是不担心自己回不了家。大不了给苏打电话,让他围绕宋庄展开地毯式搜索。到目前为止,这种事还没发生过。如果有人陪,我喜欢步行去买菜,路两边全是树,当叶子密起来的时候,风把它们吹得沙沙响,即使是大夏天烈日当头,只要走在这条路上,就感觉不到阳光的荼毒。而且,步行时我从不迷路。

十一章

还是那根已经干了的树,还在那里,就在村口的拐角处,靠墙放着,有时上面坐着个人,旁边是几棵枣树,还没长大。

【注解】

当我发现去辛店站牌的路边那几棵叶子细小发亮的树是枣树的时候,心里就充满了隐秘的喜悦。想想看,桃三杏四梨五年,枣子当年就换钱,八月十五前后,我就可以在去站牌的路上边走边摘新枣子吃了。我把这个好消息欢欣鼓舞地告诉苏,苏很不以为然。他算准了到那个时候,在那条路边,我一颗枣子也吃不着。周一和周四,我会起得很早去赶车。十次有九次我都会看见一个黑且瘦的干巴老头儿不怀好意地坐在路边窥视每一个偶尔路过的人。我便站在那里与他对视半分钟,然后再把目光转向2路车要来的方向。尽管我们见了很多次面,但依然陌生,从不交谈。只有一次,我刚走到站牌那里,那老头儿就高兴得大叫大笑起来,哈哈!你来晚了,刚走了一趟车。5分钟,只要早5分钟……他反复地说这几句话,想从我脸上看出点遗憾和懊悔来。我瞪着他,没吭声。一分钟后,他把目光转向了2路车返程的方向。

十二章

几个老人就在运动场的健身器材边,有几个在中间的亭子里玩牌,两个小孩骑着小自行车转着圈,我和青在打乒乓球,在东南角。

【注解】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们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有些发痒,突发奇想地打算锻炼一下这把懒骨头。于是,在一次去买菜的路上,我顺便带回了一副基本上无质量和技术含量可言的乒乓球拍和几个乒乓球。在小广场的东南角有一个水泥板搭的乒乓球案子,地上有几块烂砖头,可能是拿来当网用的。我和苏在下午阳光很好且没风的时候,会换上平底鞋来这里打乒乓球。在我看来,打乒乓球最大的乐趣就在于互相贬低对方的水平,并把自己拔高到国家一号种子选手的高度。是的,我们都是这样干的。

十三章

青一直蹲在地里除小油菜丛里的杂草,我是坐在院子里的小塑料凳子上抽烟看到的。那些小油菜,我们已经吃了好几次。

【注解】

地里长出了很多草,有一种草据说可以吃。是据一个叫虫虫的美女说的。而且,她有一次来我家,把这种草拔了出来,涮火锅吃。味道还真是不错。于是,每次吃火锅的时候,我都会拔一些来吃。苏不吃,他说,上天已经给你准备了那么多菜来吃了,你居然还要吃草,太不知足了……这是什么逻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它长得我就吃得。还有一些别的不认识的草,不知道能不能吃。我是不打算尝试的,没有做神农氏的勇气。如果有人来对我说它们也能吃,而且味道不错的话,我一定也拔了来吃。拔草的时候,手被扎了几下,发现有几棵小苗不是草而是小枣树。去年没来得及摘落下来的枣开春都变成了小苗,意外收获。

十四章

昨晚的风很大,我躺在床上听到一阵紧似一阵,摇着窗玻璃。早上起来,我看到院子里的杏树下,满是被风摇落的青杏。

【注解】

北京的春天总是很脏,因为有风,还因为内蒙的沙漠太猖狂,而内蒙离北京又太近。好像内蒙离很多城市都很近……早晨,我去杏树下捡那些看上去还比较光鲜的青杏,我把它们洗干净装在一个漂亮的透明的方形塑料盒子里,然后给来我家的人当水果吃。没几个人愿意尝试,偶尔有一个也是啃一口就赶紧吐了并皱着眉头喊酸。我坐在沙发上,一个一个的拿起来啃干净,露出白色的核。忽然想起来小时候,有人告诉我,这样白色的未成熟的杏核,取出里面嫩嫩的一包水的仁儿,再用棉花裹了塞耳朵眼儿里可以孵出小鸡。我曾在两个耳朵眼儿里都塞上了杏仁却一只小鸡都没孵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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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删除 引用 Guest  post at 2016-4-27 19:28:01
回归良知和本真,才是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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